城主夫人泪流满面,死死捂住女儿耳朵,低声一遍遍地说:“不是的,不是的,囡囡最乖了,是爹娘不好,是我们护不住你……”
“咳咳……”城主咳了两声,吐出一口血沫,重新勉力挺直身体,对攻入自家院子的百姓们道,“我守这座城,已经十七年了……”
他声音沙哑,却努力提高音量,力图让每一个逼上门的人都能听清。
“十七年来,你们谁家闹贼、起火、染瘟、遭匪,我有哪一次不亲自出面?连我亲弟战死边境,我也没请假奔丧半日——只因我怕走了你们就没人守。”
他一步步往前走,每一步都在发抖,却没有退。
“城中有邪祟,我请大师来除,若能镇压邪祟,就算是要我死,我都绝无怨言——我跟你们一样,想让这城里老老少少都能安稳活着!”
“可囡囡她只是个孩子啊!我女儿,今年才七岁,还不识得世道冷暖……她连这院子都没怎么出过,你们却说要她拿命来换大家平安?”
他目光扫过人群,眼中血丝密布。
“我求你们!看在我这些年鞠躬尽瘁、呕心沥血的份上,但求你们……放她一命!”
说罢城主重重跪下,满面俱是被逼至末路的悲愤。
旁边的少年惊呼一声要去搀扶:“父亲——!”
但城主却摆开了他的手,冲人群直直跪着。
眼看着这一幕,终于有人露出迟疑,有老者红着眼低声道:“城主是个好人,真的护了咱们很多年哪……”
“是啊,城主府从没敛财压民……”
可就在众人再次骚动不定时,藏在人群后的邪修悄悄掐诀,唇角泛起一丝阴冷的弧度。
下一刻,巷口阴风大作,数条黑影突兀浮现,附着在屋檐与地砖之上,远处陡然传来凄厉鬼嚎,惨白雾气自巷中升腾,如同有妖魔欲破土而出!
“吼——!”
妖嚎震天,众人惊惧之下再次动摇。
人群中挤出出一位满头白发、佝偻着身子的老妇人。
她踉跄着来到城主面前,没等站稳便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城主大人……”她满面泪痕,手里紧紧攥着一只早已磨破边角的小布靴,似是孩童所穿,“我……我不是来逼您,我也知道您不舍得……可我那小孙子,才五岁啊……失踪三天了,到现在还没消息……我命苦,老头子去的早,儿子媳妇也早早就没了,家里就剩我们祖孙俩相依为命了……”
她哽咽地捧着那只小布靴,仿佛那就是她全部的魂魄所系:“他被妖魔抓走,一定在受苦……”
“我不懂什么命不命的,也不懂什么祭不祭的,我只知道……你是城主,是我们最后的指望。”她抬头望着那一身血污的男人,眼睛里满是恳求与悲凉,“我求您……救救我孙儿……若要命,我这条老命给贵千金陪葬也行……”
城主的眼神剧烈颤动,喉头像被钉子堵住,久久说不出话。
他看着那只被老人捧在掌心的小靴子,看着她骨节嶙峋的手一遍遍摩挲着那点残破的布面,心口仿佛被利刃活剜,剧痛到窒息。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有几个人低下了头,也有人红了眼眶。
但更多人重新大吼起来:
“城主,不说别的,若邪祟今晚卷土重来,你拿命担?你担得起?!”
“是啊,已经失踪了那么多人!万一下一个就是我们家怎么办?!”
“再不献祭,全城就要被妖魔毁了!”
场面越来越混乱,越来越失控。绝望席卷了理智,愤怒化作狂热,淳朴的百姓化身暴民。
而城主一家,彻底沦为了暴民怒火与恐惧的倾泄对象。
在手持火把、木棍,将城主府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之外,少年仿佛看见了一个身穿道袍的身影,他正微笑着立在人群之后,袖中隐有黑烟缠绕,似已准备将这场“献祭”顺理成章地推入下一阶段。
一瞬间,少年意识到了背后是谁在捣鬼,可群情激愤的百姓们已然再听不进任何解释和安抚,他们如同失控的泥石流,冲破了少年和父亲的阻拦,闯进屋内拖出了妹妹和母亲。
城主夫人死死搂着女儿不敢放手,却生生被人掰断了手指,将女孩儿从怀里抢了出来。
那曾经优雅美丽的夫人惨烈地嚎哭着,再看不见一丝一毫平日端庄大方的模样,她拼命挣扎,祈求人群不要伤害她的孩子,但没有人理她的哭诉和哀求,他们残忍地将女童绑了起来,恭敬地送到了“大师”面前。
女孩儿害怕得大哭起来,她细小的身子在麻绳束缚下不停颤抖,像只被扯离巢穴的雏鸟,任凭怎么挣扎都摆脱不了那些粗暴的手。
她从没见过这么多人围着她,却没有一个人是来保护她的。
“阿娘——!”她撕心裂肺地哭喊着,眼泪糊满了脸颊,眼神慌乱地四处找寻家人熟悉的身影。
“哥哥——救我……我不要……我不要去……”
她的声音越来越尖锐,却也越来越哑,带着让人心碎的绝望,小手本能地乱抓着,试图从那些布满老茧的手掌里挣脱出来,却一点用都没有。
“爹爹……哥哥……”女童尖叫着。
然而城主和少年早已在先前的阻拦中被暴打得奄奄一息,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