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坡下驴,林息也起身询问:“我能看下这些书吗?”
“可以,随便拿,我放书也没什么规律的,随手拿到哪本看哪本。”洛熙温柔回复。
这一幕看在池泷眼里,觉得自己好像被区别对待了?
林息的身影在客厅的另一端站定,洛熙才开口说道:“替代适应性理论,以前有个专家提出的。”
眼中闪过阴霾,洛熙语气下沉,“我也不是想惹事,毕竟按理说这事不应该让你们知道,天语从十几岁起就爆发了识别障碍,如果不这么做,他就会被隔离。”
“理解,我们是接了阿瑞亚的委托来的。只是想知道这些符号有什么对应含义吗?”听见理论名称的瞬间,池泷先是下意识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林息,看他专心欣赏书架似乎没听见,她才放下心。
她完全明白洛熙的警惕。
心中长叹,按那位教授的说法,新人类识别障碍主要来自于基因突变而不是遗传。这倒让一直以基因污染为幌子要求隔离的王室显得不近人情。
“比如红色的爱心对应的是我,黄色的三角代表桌子等等吧,你还不如直接拿你想知道的符号来问我比较快。”毕竟几十年来符号太多,如果一一跟池泷讲,怕是几个月都讲不完。
“他在有的家具上画了五角星,”池泷回忆了一下自己见过的符号,“还有倒三角。”
“一般和我有关的东西都画了五角星,倒三角是凳子或者椅子的标志。”洛熙张口就来,这让池泷更加确定,吴天语就是跟他学的那套理论。
池泷又问了其他的一些符号,洛熙全部给了解答。
最后他像是感慨、又像是怀念地说:“几十年,他拼命死记硬背,其实什么也看不懂……他给过我最好的礼物,是前年我四十一岁生日的那天,恰好也是保养日,他带了一束花,拿了一张白纸,在纸上写下我和他的名字。”
“你知道吗?”洛熙眼底一片漆黑深沉,像一处看不透的深渊,“像天语这样的人,严重的时候,甚至连身边一直都在的人都有可能记不住。所以他很少跟人说话,很难跟人建立联系。阿瑞亚和老李,是他极为珍重的朋友。”
“如果他还有未来,说不定哪天连他们的名字也学会写了。”洛熙脸上突然浮现淡淡的笑容,池泷说不上来,那种感觉,仿佛洛熙已经看到那个场面,又仿佛他已经看不到那个场面了。
没敢多瞧,池泷赶紧低头在光脑上做记录,因为她不知道此刻应该跟眼前的人说什么。
“你们去过他的家了?”几分钟后,洛熙突然询问。
“是。”池泷答应道。
“他家怎么样?温馨吗?他把自己照顾得好吗?”这一连串的问话,让池泷觉察不对。
“你没有去过?”池泷疑问。
“一次也没有,不是说过互不打扰嘛。”洛熙变得正常,他此刻的表情把“你难道听不懂我说话”表现得淋漓极致。
“嗯……还行,一个人住呗,也就那样。”池泷没法评价,她觉得除了没人味之外,倒也没啥大毛病。
“哼,听你这话,我都能猜出,他虽然住在我俩以前看好的那套房子里,但那里除了当时我留下的家具书本,估计啥也没有。”
该说不愧是曾经的夫妇吗,一语中的。
接着池泷又问为什么没给每一样物品都做标记,洛熙也很快给出了回答,答案言简意赅:“没必要。”
“?”池泷一脸问号。
“我告诉他,没必要对生活中的每一件事都那么上心,那不得累死,”洛熙说这话时好像意有所指,眼神盯住池泷,“人一辈子,重要的人和事都不少,关注重要的事、重要的人就已经足够了。”
“你说得对。”忽略心里发毛的感觉,池泷将笔记做好,拿起水杯喝光,没想到下一秒,洛熙就把杯子倒满。
“说起飞燕,”洛熙声音低沉,“前几天聚落好像来了新人,听他们说起过。”
“什么?”这勾起了池泷的好奇,她想起乔城的事,感觉自己手心开始隐隐发热。
“他们传言有人在亚硫城内看到过飞燕,”看着池泷瞪大的眼睛,洛熙眼神向上,似乎在思考,“但也就是一眼,那人好像还挺确定的。毕竟聚落里那群人三教九流,有的人跟飞燕真的接触过,所以能认出也说不定。”
“哪个人?”池泷自己也没察觉到,她的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冷酷,让洛熙忍不住挑眉。
“不知道,我也是听他们说、他们听新人说。新人我没见过,这么多天,活没活着还是未知。当然,这事也可能是新人为了立威,跟人吹牛,考究起来可麻烦得很。”洛熙耸耸肩,随即说道,“你不是说天语也牵扯到他们吗?我觉得可能是一条线索。”
确实,聚落人流快速、人员混杂,这种虚无缥缈的消息真的追究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源头。
“那我将怀表拿回去……”池泷握了握手,再次喝光杯中的水,提出最后一个请求。
“不可能。”坚定地、出乎意料地被拒绝了。
“怀表有录音功能,我们拿回去可能有新的帮助。”池泷耐心解释。
“这事儿我比你们清楚,他们三个当年约好,表如人,不论生死,”洛熙态度依旧坚决,“这件事一天不解决,怀表我一天不能给,这也是我的态度。”、
“里面万一有重要线索呢?”望着突然蛮不讲理的洛熙,池泷只觉头痛,总不能上手抢吧?还不知道怀表在哪儿呢。
“这倒没有,”洛熙托住下巴,手拿起玻璃瓶,“有的话,我能不告诉你?”
池泷心说,这还真不一定。
杯子再次被续满水,此刻池泷已经有点想上厕所了。
“卫生间在那边,”洛熙指了指二楼,他的贴心总是意想不到。
没再继续讨要怀表。虽然相处不多,但池泷确信,眼前这位说不给就绝对不会给。
先去上厕所吧。
“你喜欢她什么?”池泷走后,洛熙突然问了一句。
“喜欢?”看书的林息抬起头,脸上的茫然不似作假。
“哦?”这下洛熙来了兴致,“你们不会是什么先婚后爱不自知,破镜重圆带球跑吧?”
“你说我喜欢她?”没在意洛熙的话,林息执拗地询问。
“不然呢,”没吃到瓜的洛熙也没气馁,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就像看见过去的自己,“你们真的是伴侣吗?你俩昨晚相安无事,如果不是你主动放弃,她怎么可能逃过你的手掌心?”
“没有考虑过为什么吗?”端起水杯,洛熙眼中有不太明显的慈爱。
因为她道歉了,林息想,被追随者应该宽容点去满足追随者的需要,虽然——他现在有点讨厌“追随”这个词。
“我能看出,她对你信任、尊敬,也有那么点喜欢吧,但绝不是能被排在前面的感情,”四十出头的洛熙慧眼如炬,“而在你这儿,恰好反了过来。”
这句话让林息莫名心中刺痛,他冷笑一声,反问道:“那你喜欢他什么呢?”
修长的手指优雅地捻起书里发黄的干花片,从花瓣和叶片的形状能看出来那是一朵鸢尾,是郊区无法盛开的花。
林息的另一只手,则轻轻抚摸着摊在腿上的书,是一本页边已经有些翻卷的、来自古星的《简·爱》。
“喜欢很单纯,但容易变得复杂,”洛熙依旧笑着,端着水杯朝他敬了敬,“失去一切后,我才发现喜欢他的一切,原来这就是喜欢,没有那么多不得已,就是喜欢了。”
林息冰冷着脸,躲避过洛熙的目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牙齿紧咬着下巴内的软肉。
在万千星联人面前都能泰然自若,甚至能言善辩的人,此刻反驳不出一句话。
此时,对面的洛熙太过坦荡了,坦荡得承认他对“不完美的人”有着“完美的喜欢”。
但他从未想过要喜欢她,这种不靠谱的、被化学分泌物欺骗的词汇,不配用来形容他们的关系。
看着小孩不服的模样,洛熙并未多说什么,思绪仿佛一下回到了20多年前,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端起杯子小口抿着,仿佛喝的是一杯红酒。
当池泷解手完毕,下楼时看到的景象就是这样的:崖柏在空气中汹涌地翻滚,压抑着满满的攻击性,预图攻击的对象——就是那个正坐在雕花沙发上悠然喝水的人。
上了个厕所,天就变了吗?
池泷出现的一瞬间,林息就看了过来。
虽然有伪装,但此刻林息的眼神和表情,才符合池泷对他的第一印象:清冷、高贵、不在乎。
如果崖柏没那么激动,就更符合了。
“时间已经不早,我们得告辞了,谢谢你今天的帮助。”三步并作两步,池泷走到桌子前,把杯子的水喝光,杯口向下扣在桌面上,“如果还有什么线索,或者需要帮助,都可以联系我。”
正好她也有些不太能当着林息面问的问题,比如那位尚教授。
于是她把自己的光脑号给了洛熙,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下意识给了他自己军校那个“官方号”。
对方略了一眼,挑挑眉,笑着说:“也谢谢你们,大老远得跑来。对了,下次如果还要给别人用治疗仪,建议你别给自己学校的,央星军校的随身治疗仪是特制的,虽然外表没什么标志,可知情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你的来历。”
明明是你知道的太多了,池泷心想。
一般情况下,池泷也就是给自己用用治点皮外伤罢了。不过洛熙既然这么提醒了,倒是可以换一个。
“你们能来,说明跟朴哥也熟,他那儿就有,一般毛病都能治,也不贵。”洛熙继续补充,熟稔的语气和敬称让池泷认识到,他对朴人间的态度不一般,或许因为那是二十年前救过吴天语的人。
谢过提醒,池泷拿起背包,林息早已在门口等候,只是手里拿着一本看起来还挺破旧的书。
不是闹翻了吗?还拿人东西?池泷一头雾水,觉得眼下的局面,有种她不能理解的复杂。
好在书本主人也没说什么,默认了林息将书拿走的行为。
双手环抱,洛熙特地瞥了一眼高冷的人,笑眯眯地站在门口,语气戏谑:“再见~”。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