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事与愿违,温自影听到她的来意后,直接拒绝了。她问理由,温自影也未曾给,甚至还讽刺她,说她宁愿划伤脸、把自己置于危难之中也要跑出去,是白费力,是自作孽。
她知温自影不会出手,也不愿再听人奚落,即刻离了山。
那时候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尘无峰,以为她和温家的交集到此为止,却没想到,百余年后,她不仅回来了,还莫名其妙地帮了一个人。
那年,她办事路过安微山,正巧遇到回山的荀俊杰和尚还年幼的长望。
当时她已一百余年不曾回尘无峰,自然认不得这二人,只是觉得长望眉眼间有几分熟悉,却又想不起到底像谁,便多看了两眼。
正是这两眼,她没走成,被下山接女儿回家的温自影撞上了。
她本不想多事,可鬼使神差地,看到长望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捕捉到那眼睛里隐约藏着的一丝畏惧,她跟了上去。
上了尘无峰她才知晓,约莫三十余年前,温自影和一来历不明的女子成婚。婚后没多久,那女子便无缘无故地疯了。温自影以怕其受伤为由把人囚在院内,不让任何人探视。
长望,则是那女子唯一的女儿。温自影对其百般疼爱,似乎也是因为对那女子心存愧疚。
但她不信。
这说法唬唬那些不敢戳温自影脊梁骨的人也就罢了。
真百般疼爱,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如何能怕成那样?真待一人好,那女子又怎会疯?
她心下起疑,便悄摸跟着长望,去到那女子的居所,避开在外监视的人,见到了那张称得上可怖却又让她无端心疼的脸。
那时候的扶南也是这样,疯疯癫癫地,拔出簪子就要往长望身上、脸上划,她没法袖手旁观,便现身打掉了簪子,让长望快些出去。
正是这一现身,让她看见了扶南眼里的一丝清醒。
她在一瞬间意识到,面前的人没疯。
她大约能猜到扶南是顾忌外面的人,于是在长望出门后立刻布下结界。原本癫狂的女子就像熄了火的炮仗,立时安静下来。
扶南什么都没说,只告诉她,温自影疯了,让她带长望走。
彼时她尚不知晓扶南的来历,大约只是因为扶南低下头时和记忆中的扶还晓有几分相似,便生出了帮人的心思。
随后,她和温自影吵了一场,最终强硬地带长望下了山。
到如今,兜兜转转,已是十年光阴了。
长望没能完全放下不肯对人道出的过往,扶南也一如往昔地装疯卖傻,只是这次……
自玉万分后悔地望着眼中寻不到半分清明的扶南: “她的状态比十年前更糟,但我能确定,她一定没疯。”
“她从来都没疯。”
这次说话的是长望。
仿佛不敢面对什么人,她怯懦地低着头,死死环住双臂:“她知道我不是她女儿,她只是答应了我娘,所以一直护着我。她打我骂我,也只是因为,因为怕我遭受温自影的……可我恨了她那么多年,我恨了她那么多年……”
扶鸢怔然瘫坐在地上,看自玉软下嗓音,一遍遍地,像教小孩子牙牙学语一样,引导着扶南说话。
“我是谁?我……我是谁?”扶南镇静下来,茫然地念着这几个字,在空空如也的心脏里摸索着,摸到底,也没能找到痛苦的来源。她抓住扶鸢垂落下去的手,泪水在不知不觉间流了下来:“仙人,你告诉我,我是谁?”
扶鸢喉头滚了又滚,想直截了当告诉她,你叫扶南,你是我姐姐,是我寻找了快五十年的姐姐。
可最终没能说出口。
“我……我是扶南。”
就在扶鸢已经快要崩溃的刹那,扶南蓦地撒开手,满脸痛苦却又温柔地笑着,抓住心口:“对,我是扶南,我有个妹妹,我要救她,她病得很重,我得赶回去救她……我对不起她,是我的错,都是我的——”
扶南突然呕出一口血,看到自己皱巴的手,哭着呢喃道:“可我老了,我救不了她……我已经要死了,我走不出去了……”
“阿姐……”
扶南像被什么东西击中,猛地一颤,扶鸢又轻轻唤了一声后,她慢慢抬起头,视线已彻底模糊。
“阿姐,我是鸢儿,我没事我好好的,我来找你了,你看看我,好不好?”
扶鸢握住扶南冰凉刺骨的手,清晰地感知到扶南生命的流逝,强扯出一抹笑,哄道:“我带你回家,我会找人救你,我会……”
话没能说完,扶南身体倒了下来,顺便扣下了扶鸢想要捏诀的手。
“没事就好……”
扶南似乎笑了一声,伴随最后一丝气息吐尽,最后一句话音响起。
“是我欠她的……我该死,我早该死的……”
“……阿姐?”
扶鸢呆坐在地上,再三尝试去喊趴在自己肩上的人,可无论她怎么喊,都再没有人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