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孩子还那样小,要如何在这府里长大?
……她能不能活得快活,能不能不再生病?能不能……嫁一个好夫郎?
她……再也看不到她长大成人的模样了。
“……娘……娘!”
不知何时,贺文茵听到了四下而来的打骂声与身体四处传来的痛。而原本抱着她的人双臂不知何时已然滑落,眼泪已不再流,只是涣散的眼睛仍定定望着她的方向。
……而她连她该叫何名字都不知晓。
不知何时,窗外的日头已然由正中移至了西方。她朦胧听到了门外似是传来了月疏雨眠的交谈声——是不明内情的月疏急着要来给她送饭吃。
但贺文茵属实没有再度站起的气力了。
“……娘。”
她仅是抱着那个小小的牌位蜷在冰冷的角落中,喃喃:
“……我好累啊。”
“……好累。”
……
接下来一连几日,平阳候都要她和老头一起出席宴会——兴庆伯倒是一改往日作风,拿着扇子充起文雅,还装得风度翩翩,人模人样起来。
但贺文茵反倒越看越恶心,恨不能直接病死在榻上。
又后一日,许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倒真的病了。
这下可好,一连几天的相亲宴都不用去,也不用看着老头在她面前秃鸡开屏。
在混沌高热的梦里,她罕有地梦见了姨娘给她煮雪梨冰糖水喝:幼时她肠胃弱,却又嘴馋得要命,姨娘便会变着法地给她做些点心小菜哄她高兴。
这也就是为何贺文茵喜欢入睡的缘由。她睡得浅,总是做梦,但这正是她所盼的——起码掌梦的仙女有些怜悯之心,不会连给她的梦也全然是苦头。
这日下午,她的烧退了些。于是她便坚持不肯在院中待着了——待在这宅子里着实令人发疯。
自生母离世后,除去那次赏花宴及少数几次同书商交谈,贺文茵便再也没出过平阳候府门。这个时代的官家小姐多数如此,除去宴客和少有的交际外便这辈子待在这方院子里,只能望见小小一方天井内的光亮。
以往月疏和雨眠不被允着出门时都会翻墙出去,但她们一向拦着贺文茵。倒不是出于什么“闺秀脚不着地”的缘由,只是生怕她一个站不稳摔着腿。
但今日她们没再拦她。
“姑娘小心……小心!”
在月疏和雨眠紧张的叫喊声中,贺文茵跳下了那堵极高的院墙。
平阳候府是栋南北临街的大宅子。她往日发呆时总能听到玄武大街热闹非凡的声音,却已然有些忘了墙外的光景几何了。走出小巷时,午后的日光甚至晃得她睁不开眼。
——春山院内光线不好。院内她曾经栽的竹子太高,竹叶挡住了本就不大的一方天空,叫贺文茵竟有些不适应此刻的光亮。
但她并未闭眼,反而睁大眼去看这条大街:看过路的商旅及车架,去看沿路琳琅满目的小摊,看这难能可贵的一切。
她已经许久未曾见到这样宽阔的世界了,往后或许也不再能见,自是不能浪费了时间。
这半日,她带着帷帽,同月疏雨眠好好地逛了一番这京城最繁华的大街,拿前日收到的分红买了好些平日里舍不得买的物件。而近乎黄昏时,还在大街尾端的园子里偶遇了一只漂亮得要命的三花猫。
“哎呀……咪咪,过来过来!”
贺文茵平日里笑的时候,全然看不出半分女孩的鲜活气,仿若是将那笑相分毫不差地刻在了脸上。
但抱着这猫,感受到猫湿乎乎的鼻尖蹭过她的脸时,她是打心眼里快活,只是弯着眼睛一笑,便叫一旁的二人呆住了。
只是笑着笑着,她却抱着猫蹭了蹭,末了拍拍它,将它轻柔放回地上,语气中满是无可奈何的惋惜。
“……可惜我没带吃的……我也没法养你,太穷啦。”
……
京郊。
——第一眼看到那个带着帷帽的窈窕身影时,谢澜正驾马疾驰在进京的官道上。
彼时他为了尽快进京已然两晚未曾歇息,精神近乎恍惚,好几次险些从马上摔落下去。
然而,纵使隔着马蹄飞踏扬起的尘灰,纵使已然许久不曾见到活生生的她,谢澜也一眼便认出了站在路边的女孩。
她个头算不上高,墨发仍是胡乱梳着,一袭白衣在微风中飘飘晃晃。或是因着手中抱着团毛球的缘故,嘴角处扬起一个柔软的弧度来。
一切都那样熟悉,那样……叫他,无法克制。
恍惚间,他忽而便觉着自己早已随了她去的魂魄又回到这具身体里来了。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莫名仓皇。
顾不得身后的一干随从与车驾,他利落地飞身下马,衣袂翻飞间,不过转瞬的功夫,便到了少女身侧。
只是他忽地不敢向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