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径直往前走,一路走进天子所居的寝殿。
无人敢阻拦。
*
宫门卯时初才开,江望榆一直等到卯时三刻,确保候在西苑宫门前的文武官员都进宫后,方才离开观星台。
她将牙牌递给宫门的禁军守卫。
“请问是钦天监的江朔华江灵台吗?”
江望榆微微站直,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对面的守卫,以前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
她垂下眼帘,语气坚定地应道:“是。”
“对不住,对不住。”守卫为直呼姓名道歉,归还牙牌,“我今天第一次来宫门当差,还没记熟人,江灵台不要怪罪,我一个大老粗不会说话。”
她摇头,走出宫门。
离开西苑,江望榆回想家里暂时不缺什么东西,便不打算去逛市集,径直往家里走。
走到巷子尽头,她往两边看看,并没有其他人,推门进去。
瞧见站在院子里的妇人,她浑身一松,快步走上前。
“娘。”
董氏年过三旬,身形略显单薄,闻声看向她,清瘦的脸庞漾开一抹温柔笑容,“回来了。”
“嗯。”江望榆走到水井边,握住辘轳的手柄,用力转动,劝道,“娘,以后打水这些事情让我来做就好了。”
“你夜里要当值,很辛苦。”见井底的水桶被她摇起来,董氏提起来,将水倒进井边的木桶,“况且这个水桶是特意改小了的,我能拉起来。”
她重新抛下水桶,落入井底,也不反驳,抬头看向院子里的两个水缸,琢磨着以后出门前,要先检查一遍里面有没有装满水。
一连打了近两刻钟,确保水缸都装满了,连厨房里的水缸也重新换了一遍,江望榆抬手抹掉额头的汗水,看向院子东侧的厢房,屋门禁闭,安静无声。
“娘,哥哥呢?”
“华儿去回春堂看诊了,小孟大夫亲自过来接他。”董氏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碗碟,“榆儿,今早熬好的红枣粥,不烫,先吃早饭。”
江望榆接过碗,直接坐在院子里的石桌边,拿起勺子舀粥喝。
粥熬得软糯,里面放了红枣、枸杞、黄芪等,香甜可口,滋补气血。
离宫后一直没有吃早饭,回来又忙着打水,她着实饿得紧了,一连吃了两碗红枣粥,还有小半块烧饼。
董氏坐在对面,倒了杯温水给她,不知想起什么,眉眼间笑意淡去几分,轻声叹道:“假如当年华儿没有失明就好了,你也不必假扮他,这么辛苦……”
江望榆一听便知道母亲又想起了往事,连忙劝慰道:“娘,您怎么又说这些话了?孟大夫都说了,您要少忧思,要保持心情愉悦,这样才能养好身体。”
闻言,董氏眼中的忧愁散去几分,摸摸她的脸,“榆儿,午饭想吃什么?”
“想吃阿娘做的清蒸鸡。”
“好。”董氏站起来,“我出门再买些菜,你回屋再多睡睡。”
“嗯。”
送母亲离开家后,江望榆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坐回在石桌边,勾起系在腰间的牙牌,指腹缓缓抚过上面的钦天监三个字。
已是盛夏,热意渐起,她却仿佛回到当年的寒冬腊月,凛冽寒风呼啸而过,冷意遍布全身。
除夕已至,夜里落下的积雪还没有扫干净,她耗费数日写好的奏章,被人踩进雪水里,素白的纸面染上脏兮兮的污水,墨字模糊不清。
那名传诏的书吏高高地扬起下巴,脚尖用力,继续碾碎奏章的纸面,声音尖细冷漠,说什么天子隆恩浩荡,已经准许江家守足三年孝期,莫要得寸进尺,不知足。
明年正月初一,江朔华必须承袭父职入钦天监为官,否则就是抗旨不遵的死罪。
撂下这么一句话,书吏扬长而去。
可兄长已经失明半年多,行动不便,正由回春堂的老孟大夫诊治,如何观测天象?!
只剩一天的时间,她盯着镜子里自己与双生兄长相似的面容,一咬牙,干脆假扮兄长,进入钦天监。
至此已有一年又五个月。
江望榆用力攥紧手,牙牌尖角刺入掌心,泛起刺痛,她倏地一松,从过往的回忆中清醒过来,盯紧牙牌,起身进屋补觉。
补觉补到午间,江朔华还没有回来,她和董氏两人用过午饭,再帮忙打扫家里。
等到申时正,她收拾好东西,离开家,直接赶往西苑。
一如往常地进宫,与上一轮值守的同僚做好交接,她抱着记录册与毛笔,独自一人守在观星台。
太阳西落,天色渐黑。
江望榆拿起火折子,依次走到观星台周边的石灯笼前,点燃里面的蜡烛。
最后一盏宫灯位于台阶口,她看着里面的蜡烛亮起,收起火折子,一道阴影忽然凑近,照落在石灯笼上。
她一惊,脚下迅速往后倒退两步,扭头看去。
竟然是昨天的那个少年。
他仍然穿了身暗绿色圆领官袍,干净整洁,头发不似之前凌乱,梳得整整齐齐,露出端丽雅致的面容,没有戴官帽,只以一根普通发簪束起。
他站在原地,朝她伸出手。
“昨夜多谢赠伞相助,现在特来归还。”
他神色平静,目光温和,语气也是一样的温和,细听声音又好像含着一丝嘶哑。
江望榆定定心神,看清他握在手里的油纸伞,不由一愣。
伞是市集上最普通的油纸伞,伞面、伞骨用的不是什么名贵材料。
送伞的时候,江望榆纯粹怀着行善积德的心思,压根没想过对方会还伞。
踟蹰片刻,她见他还保持先前的动作不变,只得接过油纸伞。
她悄悄打量他一眼,旋即捧着簿册,依次观测记录今夜的天象。
忙完一圈,江望榆发现他还站在原地,视线似乎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她捏紧册子边缘,琢磨接下来要开口说的话语,先压低声音,以便听上去像几分男子的声音,用词比最开始的时候更加文雅客套。
“请问阁下如何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