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浔似有所觉,低声念道:“斯芬克斯。”
谜题、赌约、招待所里的椅子精、第三晚站在窗前的两道背影,斯芬克斯用谜题拦住往来过客,椅子精用赌约和玩家换取真相。
那晚谢浮玉要在他们之间选出真正的殷浔,现在,这棵树要他在两人中做出第二次选择。
而如果祝析音不在这里,赌注将毫无意义。
谢浮玉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掌心。
他看不见脸,也听不到对方的声音,唯一一点接触局限在一只手,偏偏拟人是树的特长,他不占任何优势。
重阳木胜券在握,兴奋得松开了一些树枝。
没过多久,它听见谢浮玉给出答案,“我左边的是祝析音。”
哗——
树枝重新盘上他的身体,谢浮玉被迫仰起头,下颌猝然传来一阵刺痛,某种尖锐的硬物正从他的喉咙滑向颈侧动脉,随后搭在那一小块皮肤上,打算伺机而动。
“哎哎哎!快放开他!”树茧内冷不丁响起一道女声,像被塞了满嘴土似的含含糊糊地喊,“呸呸呸不是都猜出来了吗呸呸呸——”
祝析音挣脱枝条束缚,忙不迭跑向谢浮玉,她忘了自己其实也看不见,一时间晕头转向,差点被脚下的树根绊倒。
重阳木轻啧一声,收回捆着谢浮玉的树枝,反手捞住了祝析音。
“真没劲。”树嘀嘀咕咕,抱怨道,“这才过了几分钟,没意思没意思。”
“嘿,你要是觉得有意思,我就该没意思了。”祝析音扶着它的胳膊站好,抹了把脑门上的汗,又支支吾吾地问,“你不是能变人吗?快点变回去,扎着我了哎哟。”
重阳木无语:“你们人类屁事真多,乌尔萨拉说得对,人类都是喜欢蹬鼻子上脸的家伙。”
话虽如此,它还是顺着祝析音的意思收起了一身棘刺,两三米高的树慢慢回缩,凝出一具属于人类的身体。
祝析音一点不客气地捏了把它的脸,“说得好像你不是人一样。”
重阳木:“哼!”
一人一树你来我往地拌了几句嘴,祝析音揉揉眼睛,问:“我哥呢?”
“在这儿。”淡淡的嗓音从她左前侧飘近,谢浮玉眯眼,循声望过去,“你们什么情况?”
一夜不见,祝析音和卷走她的重阳木好像处成了朋友,虽然偶有摩擦,但听得出来那棵树并不会伤害她,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打开树茧放人呢?
“很简单,因为她还活着。”重阳木对几人的表情一览无余,它活动两下有些僵硬的脖颈,慢条斯理地解释,“树茧打开是为了猎取食物,树茧闭合则是为了进食。”
“你们之所以能进入树茧,是因为那瓶萨鲁恩之泪,就是那劳什子植物营养液。沾上萨鲁恩之泪的人将自愿献身,成为树的食物,而树只有吃掉自己的祭品,才会再次打开树茧猎食。”
重阳木抻直胳膊伸了个懒腰,说:“刚好,我不喜欢吃人,所以你们出不去了。”
它很少参与树林里的猎食行动,却因为某些原因一直受到供养,至今仍未枯竭。
救祝析音完全是个意外,重阳木掏掏耳朵,“昨晚林子外面的动静太大,柳吉吵到我睡觉了。”
“太对了!”祝析音和它同仇敌忾,暗戳戳地撺掇,“你看,你不喜欢柳吉,我们也不喜欢柳吉,你想想办法把我们从树茧里弄出去,我换柳吉进来陪你。”
重阳木:“......”它用看白痴的眼神瞥了眼祝析音,可惜祝析音眼前乌漆嘛黑,什么都看不见。
“才不要柳吉。”提起他,重阳木就烦得要命,“你以为我是怎么变成这样的?还不是因为柳吉?”
外乡人侵入村子不久,柳安村陷入一片火海,村民被迫迁徙,四处东躲西藏,可树林环抱的土地上没有栖身之处,树林外则是渺无边际的沙漠。
村民不可能永远躲在树林深处,他们需要水、粮食和房屋,而树林无法提供人类赖以生存的物质基础,死循环于是由此出现。
树林里有了第一个饿死的村民,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活着的人越来越少,重阳木林也越来越安静。
他们围绕乌尔萨拉而栖,静静地等待死亡。
神树垂怜百姓,到底于心不忍,多番挣扎后,终于还是因为村民而放弃了坚守数年的原则。它将部分树干斩断,交给了自己的化身柳吉,柳吉则带着神树的嘱托,将断木插进了每个村民的心口。
死而复生才是新生,神树只能救死人。
但万事万物都有其运行的自然法则,这种起死回生的方法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断木将承载的神树之力灌入村民体内,村民复活,却是以树的方式。
“树是独立坚韧的,只要扎根大地便能抗住风沙侵袭,柳安村附近重阳木众多,外乡人根本不会想到,我们早已变成了树,就藏在他们眼前的这片树林里。”
说着,它变得有些忧郁,嗓音柔和许多,能明显听出是女孩儿的声线,“如果树茧内有光,你们就能看清我现在的模样。”
上半身是人,双腿则合并为粗壮的树干,双足演化出树木发达的根系,扎入黑沉沉的土地里。
它活着,却失去自由,永生囚于方寸。
重阳木摸了摸自己的脸,手指沾到一抹湿润,它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透露出几分茫然,“像树一样的活着,是好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