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永远都是强者,每个人都有变成弱者的一天。每个人都会需要救治。”
“我知道我可以做到比很多人都好。”
“而且,我还能做到更好。”
女孩说完,便在小憩的树荫下帅气地撑身而起,青稚秀美的脸上已可以窥见以后顽强不屈的英勇傲丽,她戴上黑色战斗手套,整张脸在树冠的阴影下半明半暗。静音望着她,盛夏的阳光里,她们头顶是澄净如海的湛蓝天穹,下面是层层叠叠的斑驳绿影。一阵微风吹来,送来迷人的树脂香气,香樟树肥厚的叶子滚动着烂熟的烈阳,如同流光溢彩的翡绿缎子。
静音知道,旧时那位怀抱着幼稚憧憬和彩色爱情幻想的女孩死去了,一位崭新的、拥有伟大信念的战士,在废墟中站了起来。
再后来,一次酒醉后,小樱红着脸,打着嗝跟静音小声告解:
“师姐,其实我很自卑。很怀疑自己。鸣人那家伙变得那么厉害了,你们都说他喜欢我,可我总觉得自己配不上他那炽热真挚的目光……我是个这么普通的女孩子啊……某种程度上,鸣人对我的喜欢倒逼着我不断前进。我想,被那么厉害的家伙喜欢的女孩总不能太差劲吧,否则真是太丢脸了,我努力想让自己变得更值得别人喜欢一点。”
“还有,被佐助那家伙如此嫌弃的我,再怎样也得做出点成绩让他后悔啊!绝不能让他一直这样瞧不起我!!”
她诚实的如此可爱,静音忍不住揉了她脑袋两下,“原来村子里最受欢迎的美人小樱也这么缺乏自信呀。”
“别碰我头发!头可断,发型不能乱。”
小樱依旧这么爱美,她不耐地用手理顺自己被揉成一团鸟窝的秀发,便打着小呼噜在自己的肩膀上睡死过去了。
后来还是鸣人赶来将她背回了家。
主动割发明志的小樱依然非常宝贵她那一头缎子般的粉发,即便剪短了,她平时也很注重保养,小樱依然是一个爱美的女孩子。也许是那场战斗给她留下了不灭的阴影,小樱平日里最忌讳别人碰她头发,同期们都知道,即便在睡梦中,她也会揪下你“犯罪”的手。
然而也不是没有例外。
四战结束后的某个午后,静音在医院里例行巡诊。经过一间病房时,她不由得驻足停下。
她瞥见,刚做完换臂手术的鸣人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他床边正伏着守着少年,不小心睡着了的小樱。
金发少年嘴角微微上扬,温柔地望着身旁的少女,他用手背轻轻地抚摸着小樱那如缎子般漂亮的粉发,好久好久。
小樱伏在那里,一动不动。
是睡得太熟了吗?
静音嘴角一挑,不动声色地走过鸣人的病房。
如同他人一样,静音也搞不透鸣樱佐三人之间的复杂关系。
爱情,对静音来说是一件尚未有机会体验的陌生事物。
师徒三人的一次酒吧夜谈上,她们谈到了爱情这个东西。
小樱搂着她的肩,清丽的脸上泛着迷人的绯晕,“师姐,别骗人了,我不信你从没谈过恋爱!”
师傅也来凑趣:“静音之前跟研发科的箱山走得挺近的,现在还有没有联系啊?”
一向严谨内敛的静音有些招架不住两人的夹击,只得承认道:“好段时间没联系了……我们工作都很忙。”
“忙到连约出来见个面的时间都没有?”小樱故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我可是听说箱山裕为师姐挡了一刀,差点没命了,在医院躺了整整一个月呢。师姐也应该关心一下人家嘛,真是好狠的心。”
静音羞红了脸:“小樱,我们不是那样的关系。之前部门聚餐时说过几句话,感觉他人还不错。后来他有些刻意地想约我出来。但是,跟比我小的下属约会,这实在太奇怪了,我感觉很别扭,好几次才答应了他。我们很正式地吃了顿饭,在村子里散了会儿步……他也没有说什么别的话,很礼貌地送我回去。后来他就很少主动找我聊天了,我还以为是我太严肃让他觉得无趣……谁知道在上次的任务中,他竟然为了保护我差点送命。我带着礼物去医院感谢他的时候,他反倒像是很不欢迎似的赶我出去……真是个古怪的家伙!说起来,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对我是不是……”
纲手豪迈地笑了起来:“傻孩子,箱山可是像看女人一样看你。一个小伙子敢这样看你这样的女上司,有眼光,有胆识,我喜欢他!哈哈哈!”
静音死不承认:“师傅!我们都已经两个月没说过话了……他现在看着我的神情都异常冷峻,我有时在想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了他——”
小樱挤过来撞了撞她的肩,神情促狭:
“师姐,你太迟钝了,我保证,你只要跟箱山对视超过十秒,就能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纲手也表示赞同:“眼睛是心灵的信使。恋人间最真实的情感交流往往都在眼神里。”
静音仍有些不信的样子。
双颊绯丽的纲手对静音谈起她跟加藤断的初次见面:
“我第一次见到你叔父,就感觉世界像消失了一样,只剩下我和他两个,多么神奇。我感到一束光,从天上直直打了下来,只照在我们两人身上,形成一个结界。一种无形的力量笼罩了我,而且我明显感觉到,这是一种双向的感受。我们心里都各自有一个眼睛悄悄注视着对方。根本不存在会去计较、猜疑或担忧失败,那种如同巨石洪流一样的冲动,使得你的行为根本来不及计算后果,更根本不会在意颜面的羞耻,你们也根本不用说话,他站在那里,光是一个眼神你就知道他将要说些什么。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嗯……”
“——印-心传意。”
小樱补充道,五代目点头笑着称是,与弟子击掌而饮。
“没错,印-心传意。那感觉太美好了,美好到想起来就让人融化。师傅这样一个要强的女忍,可在你叔父面前,却不由自主的变成了小女人,不由自主地温声细语,不由自主地想更加靠近。在真正的爱情面前,一切理性,猜忌,算计、桎梏……统统被会被洪流冲破。世人都说为了自由,爱情和生命皆可抛弃,可我告诉你,那都是没体验过真正爱情的人说的话。不过也正常,毕竟能拥有这宝贵体验的人实在太少。静音,我告诉你,在真正的爱情面前,在那排山倒海的神秘力量面前,人是会主动放弃自由的。那感觉怎么说呢,就是——就是——”
五代目应该是喝醉了,大着舌头有些晕眩地皱眉思索着用词,一旁的小樱垂着眸子,再次接口道:
“——就像是神吻了你的额头。”
“对!对!就是这种感觉,神吻了你的额头。哈哈哈,还是小樱跟为师感同身受!”
纲手与小樱笑着碰杯痛饮,静音晕乎乎地看着她俩感慨而有些悲伤的笑容发呆。
这是一种多么宏伟圣洁的比喻,没有亲身经历过的静音尝试去想象那磅礴伟大的力量。
印-心传意。
这四个字光想想都觉得神圣。
手术灯熄灭了,厚重的手术门轰隆隆打开,春野樱带着几分疲惫从手术室中走出。几名护士合力推着病床,小心翼翼地将伤员往病房送去。
小樱伸手揭下口罩,露出那张清丽端美却略显苍白的脸庞。她接过其他医忍递来的紧急文书,目光迅速而专注地扫视着文件内容。
静音走到小樱身边,询问她是否知道前往月之国的支援小队,目前已失去联系的事。
小樱点了点头,神色不变,只是语气略显低沉:
“佐助君已经传讯给高层了。我会重新起草一份医疗系统的应急预案,重调排班表,村子估计会提前进入备战状态。”
两人迅速就医疗队伍在战时的应急调度、防疫隔离、物资统筹等细节交换了意见,小樱提笔在文件末页签下名字,来不及歇一口气,又立刻被尾兽生物学研究实验部门的负责人给叫走了。
静音望着小樱忙碌离去的背影,眼见那纤细挺拔的身姿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突然想起了师傅跟自己的那次对话。
师傅曾认真地询问过自己,问自己是否有嫉妒过春野樱。毕竟她后来居上,更胜于你。
静音严肃地回答她道:“没有。因为小樱跟您很像。”
都是美好强大的,不让人妒忌,而是让人心生钦慕的人。
春野樱看上去有傲气飒丽,气势夺人,相处下来却觉得谦恭有礼,她脸上那真挚、锐利的目光直指人心,说话温柔而有力量。虽然做事果决,倾听意见时脸上却谦光可掬,那样子又隐隐有些像鸣人。
他们都是万中无一的、行事霸道却又能服众的,不惹人嫉恨的人。
静音难忘第四次忍界大战上的那一幕。
四战战场上,硝烟滚滚,尸山血海。
春野樱高立于巨型蛞蝓通灵兽之上,声音高亮清朗,字字铿锵:
“难道三忍中……就只有纲手师傅教不出像样的弟子吗?”
话音刚落,少女便于刹那间冲破了已苦修三年之久的忍法创造再生·百豪之印。紫色的菱形印记轰然绽放出如曜如星的炫彩华光,宛如梅花怒放般炸裂开来。密密麻麻的黑色纹路犹如燃烧的藤蔓般自额间蔓延而下,瞬间覆盖了少女的整张脸和身体。强大的查克拉之浪奔涌如潮,贯穿了女忍全身。她站在那里,气场如焰,绚光四溢,傲美飒丽,令人不敢逼视。
小樱自巨兽上一跃而下,一拳挥落,轰然砸裂大地,一道震塌数十米的深坑轰然炸开,顷刻间击溃敌阵,掀翻了扑涌而来的大批敌忍。碎石飞溅中,粉发少女的身影如战神降临,纤细的身姿却爆发出足以撕碎尾兽分身的骇人怪力,小樱凌空跃起,将敌阵强行撕开,为己方军队打开了突破口。
战斗期间,她咬破手指,迅速双手结印,再次召唤出通灵兽——万千蛞蝓宛如瀑布般降临,爬满伤员密布的战线。只听女孩沉声喝令,蛞蝓们便分裂散布,开始为数以千计的忍者同步治疗。
战场如炼狱,少女却目光清明、语速冷静,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分析调度和处置安排:
“所有医疗忍者听我号令!第一医疗小队负责重伤病员紧急救治,贯穿伤和断肢伤患者立即转移至安全区域!”
“第二医疗小队负责跟进处理中轻度伤患。就地展开便捷包扎和中毒处理工作,确保轻伤员快速回归战线!”
“第三医疗小队准备后勤补给。请立刻送物资到西北方向!”
小樱临危不乱,指挥若定,那份从容不迫的气度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震撼。蹲在地上小憩的鸣人,热烈而钦慕地望着她,佐助则挑起嘴角目光灼亮地直视着她。这年仅十七岁的少女,在这生死存亡的战场上,展现出了超越年龄的成熟与担当。
远处的高台上,纲手静静看着得意弟子的背影,眼中浮出罕见的欣慰笑意,她低声对身旁的静音问道:
“静音,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选拔弟子的标准吗?”
静音颔首回答:“弟子记得。师傅说,自古以来,才德全尽者为圣人,才德全亡者为愚人,德胜过才者为君子,才胜过德者为小人。德为才的统帅,才是德的辅助。然君子挟才以为善,小人则挟才以为恶。所以师傅选拔弟子,必得舍才而审德。”
“……小樱她德才兼备,又德胜于才,实乃君子之行。师傅后继有人了。”
她努力控制着声音不要有酸楚和低落的情绪。
“静音,你应该骄傲,毕竟小樱也是你一手带出来的师妹。”
纲手转过脸来看着她笑了,“不是吗?”
静音愣在那里。
五代目又转过脸去,她望着远方指挥调度的粉发少女,眼眸微虚。女忍双手叉腰,左脚豪迈的踩在乱石上。五代目敞开的衣袍在狂风中猎猎飞卷,金色的秀发在空中翻涌起伏,师傅的声音肃穆恢弘:
“静音,我退休以后,你愿意继续辅佐小樱吗?”
静音的嗓子被一股热烈而酸涩的东西给哽住了,她望向师傅,又望向夕阳下粉发少女纤秀挺立却破衣烂衫的背影,一时没有出声。
远处的春野樱察觉到了背后两人凝视的目光,她转过身来,脸颊还染有血污的少女明媚地笑着,冲她们用力地挥手致意。
战场上弥漫着金属与血腥味的苦涩气息,静音感觉一阵卷着尘土的狂风从四面八方吹来,穿过她的衣襟,直直穿透她的身体。天上铅灰色的云彩被这股风撕扯着移动开去,露出红日灼烫的小半边脸,阴沉的天幕如裂帛般松动了,几缕橘光微弱地穿透云层,在战场上投下破碎的辉芒。
“……我愿意。”
黑发医忍低眸颔首,坚定地回答道。
今天静音忙到很晚才下班。冬风穿过窗沿,发出呜呜咽咽的鬼泣,整座医院都被那风声吹得空荡、遥远而诡秘。她关了灯,锁上门,正欲离开,却瞟见走廊尽头,小樱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她略一沉吟,走过去推门而入。
屋内却空无一人。只是窗户大敞着,寒风挟裹着飞雪肆意卷入,月白色的窗帘被吹得翻飞如浪,在空旷的房间里猎猎作响,仿佛在缎面上演一场惊心动魄的狂涛海啸。
静音眉头一蹙,转身快步走出门,抓住一个路过的护士:“部长呢?”
护士显然被她的神情惊了一下:“春野部长?她还在四楼会议室,和战略部的几位干部开会。”
静音微微一顿,随即松开手,语调缓和:“……辛苦你了。”
说罢,她转身下了楼。
医院门口的石板路被打扫出了一条可供通行的小径,但大雪未停,一晚上又积了一层雪沫子,踩上去软沓沓地没过脚面。静音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走到大路边上,她仰头望去,小樱办公室的灯还亮着,橘黄的灯光从窗户里映透而出,像是雪夜里悬挂的一只小灯笼,在沉沉雪夜里摇曳不定。
突地,她惊觉那棵银装素裹的大槐树下,有一道黑黝黝的影子。
是谁?
她顿住脚步。她知道这里曾有人隐匿在那里,像她现在那样望着那灯笼似的窗户发呆,她曾撞见过几次。但那个人现在不可能在那里。
她刚想走上前去查看,那影子却被风一吹,又不见了。
女忍拉紧围巾,搓着双手,加快脚步,消失在雪夜之中。
第二天一早,静音就来到了办公室。
一打开门,她便发现自己桌上躺着一份调令申请书——正是小樱之前拟好的那份。下方压着几本厚厚的文件,封皮上印着“战时医疗统筹安排方案”及“战地医疗调配预案”等字样,显然是连夜重新拟定完成的。
她快步走到桌前查看,发现文件上还黏着一张用山茶纸写下的便条,上面是熟悉的娟秀笔迹,只有短短一句话:
【我必须得去。师姐,抱歉。】
静音神情复杂,她无力地落坐在椅子上,无奈地叹息一声。
她望向窗外,连绵不断的大雪冻结了整个世界,远山、近树、田埂小路、屋檐瓦舍……天地万物仿佛都凝成了一副静止的黑白墨画,她伸手摸了摸自己冰冷的上额。
“被神吻了额头吗……”
“那是怎样的感觉呢。”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