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是，黎桪这一晚睡得还不错，或许是因为这具身体经过几场巡演后太劳累，一觉醒来天已经亮了。

他还能睁开眼，还在这间病房里。角落掉了一小块墙皮的天花板，没有拉紧的窗帘，床头柜上魏琪瑶昨晚给他倒的水，一切没有变化。

黎桪起身去卫生间，他用冷水洗了把脸，望向镜子里的人。

这真是一张无可挑剔的脸。江亦澜的眉眼长得像他妈妈，美得极具侵略性。魏琪瑶年纪上来，眉眼柔和许多，但黎桪依然可以看出她年轻时美得有多不顾人死活。

其实黎桪本人和江亦澜是同一款类型的长相，偏中性化，只是黎桪的长相比他更加温柔，没有他那么锋芒毕露。除了那么一点私人恩怨，江亦澜也不愿意和一个跟他撞型的人同队，他一向如此自我，也不会觉得良心有愧。

从卫生间出来时魏琪瑶已经来了，她看了黎桪一眼，就知道儿子还是没能想起她这个妈来。

“我买了早餐，吃完我们就出院回家。”没有问他是否恢复了记忆，魏琪瑶招呼着他来吃早点。“我从酒店打包的，你趁热吃。”

吃过饭，魏琪瑶已经让助理叫好了车去机场。黎桪拿出手机给荣骁发微信，告诉他自己和妈妈先回去。

荣骁很快回复他：“好的，我们晚点也飞，回家好好休息，有事及时联系”。

黎桪没坐过飞机，尤其还是商务舱。他感到不自在，享有这些根本不属于他的东西。

魏琪瑶看他局促地坐在座椅上，帮他把座椅放平了让他舒服些，黎桪便正好躺下，想通过装睡来度过这段航程。他们从演唱会终场的这座城市飞回去大概一个半小时，黎桪闭上眼没觉得多久便到了。

到了地方又有车来接，司机见了黎桪也是很熟悉的样子，喊他亦澜，他只能礼貌地微笑点头，听魏琪瑶给他介绍说这个是明哥，你俩以前关系很好的呀。

一直到家，饭桌上魏琪瑶看起来心情很好。昨天一时情绪失控，因为儿子的失忆伤神，但一天过去她又笑自己不知足，江亦澜现在好好地坐在她身边不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吗？即使他一辈子恢复不了记忆又怎样，他们母子还有好多年的日子可以过，数不清的记忆可以积攒。

黎桪低头吃饭，江家的阿姨做饭很好吃，尤其听说黎桪要回来，做的都是他爱吃的菜。

“澜澜，尝尝鳜鱼呀，你一直都很喜欢方姨做的鳜鱼的。”

黎桪不爱吃鱼，但闻言他夹了一筷子。

不知是他以前没有吃过做的好吃的鱼，还是因为他用的是江亦澜的味觉，他第一次觉得鱼可以这么好吃。

吃完饭，黎桪对魏琪瑶说他要出门一趟。魏琪瑶自然是不放心的，也很好奇他什么都不记得要去哪儿。黎桪只是坚持说出去一趟，不需要司机送，也没有解释出门的目的。

魏琪瑶只好随他的意，也不再追问。临走前，黎桪回头看见魏琪瑶站在门口的身影，顿了顿，说：“会早点回来的。”

他要去找黎茉。

他现在出门不能像以前那样无所顾忌，黎桪戴了帽子和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

走出门他才拿出了手机给黎茉拨通电话，昨晚是不敢打，害怕才告诉黎茉自己没死的消息，第二天就魂飞魄散，今天是没机会打。

第一通电话没人接，黎桪不死心地又拨通，响了许久后，那头终于传来黎茉沙哑又微弱的声音：“喂？”

“茉茉！”黎桪喊了声，语速飞快地接着说：“茉茉，你先听我说，不管你现在在哪里，我接下来要说什么，你都别打断我，听着就好。”

“茉茉，我是哥哥，我还活着。我昨天下午去找你，我们在你宿舍楼下碰面，你穿了我给你买的那件米色羽绒衣，我们去你学校第六食堂吃了那家你提过几次的麻辣烫，老板认得你，说我们两个不愧是兄妹，长得真像。吃完我们去逛了后面的商业街，你买了一对雪花形状的耳环。然后我回去，没过多久你发微信给我，说下雪了。”

“茉茉，我是哥哥。”

黎桪停住话，那头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然后是明显的哭腔，茫然又难以置信的惊喜：“哥……？”

“对……是我。”黎桪也有点哽咽，“我们见面说，好吗？你在哪里？”

仅是不到过了一天，黎茉整个人都憔悴许多。双眼是肿的，脸色堪比熬了好几个大夜一样糟糕。

黎茉望着这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的陌生男人，他跑过来想抱自己，但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及时停住，叫了自己一声“茉茉”。

是和手机里听到的一样的声音，是和哥哥叫自己时一样的语气。

黎茉抬头看他，黎桪主动把口罩摘掉，露出江亦澜的脸。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黎桪对完全呆住的黎茉说。

“昨晚……警察联系我之前，我在网上刷到了江亦澜演唱会出事的新闻……”好半天，黎茉声音缓慢地说。

“对……我醒过来后，他们告诉我升降台故障，‘我’从高处摔下去。”

黎茉紧盯着江亦澜的脸，半晌说不出话。

她先是伸出手，摸了摸黎桪的胳膊，再往上探到肩膀，好像在确认这个人是否真实地站在自己面前。

这一切荒唐得像在拍科幻片，可眼前这个人说话的语气和神态都和她哥哥一模一样。

黎茉的眼睛已经被眼泪浸得很痛，但她控制不了自己的眼泪汹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