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面子挂不住,喝上头的脸愈发涨得酡红,“你是看不上咱家喝的酒,还是看不起我这个人?”他晃动酒瓶,坚持倒酒。
沈有尚挪动了空酒杯的位置,将手盖于杯口之上。白色的酒液猝不及防地倒在了他手背上,也溅湿了他的衬衫袖口。他极不耐烦地擦了擦衣袖,眼里流露鄙夷之色。
“舅舅,他下午还有工作,是真的不能喝。”申敏禾解围道。
亲戚们将舅舅拉开,忙不迭地给沈有尚道歉,恳请他大人有大量,犯不着和一个醉汉计较。
申敏禾如坐针毡。两人又象征性地夹了几筷子菜,告别亲戚,提前离席。
返程路上,沈有尚闷闷不乐,时不时地揉几下紧拧的眉头,烦躁之余,手指不自觉地叩着方向盘,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们素质是有点差,但人不坏。”申敏禾咕叨着替亲戚们说话。她觉得,若是自己遇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也难免心生好奇,去凑个热闹。这不就是平常老百姓的心态,不该过多苛责。
沈有尚似乎没在听她讲话,一言不发。
她没趣地继续自言自语,“哎,我说过你不用来,来了你又不高兴。”
“我没有不高兴。”可是他冷冰冰的语气,分明是不悦。
“还说没有不高兴……”申敏禾噘着嘴,她又一次意识到自己与沈有尚的阶层差异。在他眼里,她和她的家人一定都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乡下人。
“我没有不高兴。”他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生硬的语调没有丝毫缓和,反而像是在怪她小题大做。
申敏禾瞥了他一眼,但男人并没有留意到她的情绪波动。她低头沉默,心里涌上委屈的酸涩。
他们回家后一天都没说上几句话。申敏禾发觉沈有尚对她的态度产生了变化。他整个人仿佛被一层寒意所包裹,与周围的人拉开了距离。
她斟酌着开口,“你要是觉得我家人上不得台面,有损你的形象,我们可以解除合约。”
他恍然间回过神,讶然道,“怎么了?你想什么呢!”
“不是你嫌弃他们吗?我都看出来了。”
“他们是他们,与你无关。”
“我和他们是一类人,说实话,你是不是也这么看待我?”申敏禾敛着眼尾。
她只是与父母、弟弟不和,但对家乡并无反感,从未刻意抹去自己的出身背景。她始终是石林人,也终究是个见识浅薄的乡下女孩。
“怎么会呢?”沈有尚直至此刻才察觉她的异常,连忙调整了语气,挤出勉强的微笑,手搭在她的肩上试图给予安慰,而申敏禾迅速地推开了他。
一股微妙的紧张气氛悄然弥漫。
“如果我在酒席上的表现让你不满意了,我向你道歉。”沈有尚温声道。
“我们那儿就兴这种敬酒习俗,我舅不是有意针对你。算了,反正没下次了。”申敏禾摆摆手,不想再纠结这件事。
沈有尚皱了下眉,“那个男人是你亲舅舅吗?”
“是啊。”她低声回答,“他平常不这样,今天心情好,酒喝多了点。”
“我看他是秉性未改。”
申敏禾诧异地抬起了头,“你们认识?”
“不认识。”沈有尚倏地偏过了脸。
申敏禾却敏锐地捕捉到他脸上掠过一丝轻蔑的笑,她觉得事有蹊跷,急切地追问,“你到底想说什么?我舅得罪过你吗?”
沈有尚缄默不语。
“你今天简直变了个人,如果你真心觉得我和我家人让你难堪,这场戏我们就到此为止,你找个门当户对的女人陪你继续演下去吧。”
沈有尚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几次欲言又止,最后他坐在沙发上,一只手覆于额头,艰难吐露了心声,“他就是当年撞死我妈的司机。”
虽然他用手遮挡着脸庞,竭力压抑内心的波澜,但痛苦透过他颤抖的声音流溢而出。
他非常确定那个男人就是当年害死他母亲的肇事者。
那一天,妈妈领到了工资,欣然答应带他去商场挑选玩具。母子俩说笑着走在路上,就在他们穿过马路时,一辆车突然从转弯处冲出。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妈妈使出全身力气推开了他,而她自己却倒在了血泊之中。
这一幕,时常在他午夜梦回时重现。司机那张因惊恐而扭曲的脸,他永生难忘。
“你确定……是我舅舅吗?”申敏禾惊得双腿发软,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
没有回应,但这就是答案。申敏禾的舅舅撞死了沈有尚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