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自得对这类问题态度向来一致,他难得正视应川,嘴角翘起:“当然是凉拌啦。”
应川好好学生追问:“怎么个凉拌法?”
严自得故作高深:“道法在心,不可言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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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哒。”
时针转向六点整。
康蔚吞下最后一个音节,她毫不停留,果断收起屏幕:“放学。”
前后不过一秒。
同学们起身,稀稀疏疏开始收拾书桌,严自得动作最快,书包拉链一下没动,里面装得全是过期货,他手一提脚一迈就飞去三里远。
此时天空早已变红,红得压人,低年级同学率先放学,黑压压片成乌云,跟红色的天颠倒着,仿若倒垂的雨。
严自得踏进阴雨里,甫一钻进,那红色阳光便劈头盖脸扑下来,他被刺得直眨眼。
应川在身后叫他:“严哥去哪儿呢?”
严自得伸手遮住红光:“去直面我惨淡的生活。”
嘻嘻,骗你的。
严自得走出校门,右转走三十五步来到悬浮列车站,这是他最近重新审视自己生活后摸索出来的规律。
从家出发到第一个站台要走三百步整,列车会飞过三块不同色系的风景抵达学校,他下车,再走三十五步就抵达校门最北端。
六点零五。
三三号悬浮列车抵达站台,这是严自得回家的唯一路线,但今天他并没有搭乘这辆,相反上了后面那辆四四号车。
车上人不多,大多都是死气沉沉的上班族,左边靠窗那个男人严自得上周就见过他。
地中海,秃顶处覆着假发,但热衷于开窗,上回就因为开窗将假发吹到后排乘客脸上对其连连道歉。
但严自得想这人最该道歉的其实是自己的噔亮脑门,怎么能让其在寒风中瑟瑟暴露十分钟?
今天看起来状况还好,上班族只降半窗,假发这次稳固,在微风中屹立不倒。
严自得按照惯例坐到最后一排,他打开手机调出最新一张图片,屏幕上赫然是幅火箭设计图,上面他标注了进程,最新一笔他批注道:
进程99/100,只差点燃。
现在他就是去检查自己的装置,以确保明天计划的正常执行。
严自得的火箭计划一年半前就开始计划,建造厂他定在海边,海平线一览无余,跟他一眼望到头的人生如出一辙。
严自得从来不是什么奋斗小子,相反他行事懒散更颓废,生活由他亲自写下千万张一律的纸,他一页页翻过,翻多了便疲惫,于是他决定在十九岁前撕碎。
他当然看过旧世纪的书,明白这叫什么小布尔乔亚的无病呻吟,但他想自己倒也不算呻吟,相反他一声不吭,认为这是生活的惯性,是无聊透顶的副作用,甚至他都是背着所有人哼哧哼哧自己伟大升天计划。
列车模仿水母姿态游过一刻,站台到站,严自得下车,今天他心情够好,走前还给了秃顶大叔温馨提示。
“大叔。”
秃头大叔捂着头顶看他。
“明天风大,记得下班时不要摇下车窗。”
火箭建造厂在岸堤上方,严自得在拐角处用几块废木板搭建挡板,建造厂十分简陋,但好在算大,能容下一个半的严自得和那架身长两米三的粗糙火箭。
火箭旁竖着一块纸板,上面被人用蓝色颜料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大字:
自得建造厂。
而严自得是唯一的员工,兼老总。
站台向东出发,走过一公里就能来到自得建造厂,而不过五十米距离就有一婆婆,花白头发,脸上皱纹几许,永远套着黄白花纹的碎花衬衫站在岸堤上许愿。
严自得和她交过几次锋,话题无外乎就一个。
“同学,你知道流星雨什么时候来吗?”
严自得这次终于有了确切时间,他将[自得建造厂]纸牌挪到屋檐下,屋内铝合金铁板在夕阳照射下反出粼粼的光。
但这次婆婆换了开头,她碎步走到建造厂门口,抬起手朝虚空叩了叩。
严自得配合她拉开了门。
“同学,你知道流星雨明天就要来吗?”
“我知道。”
“你知道是什么流星雨吗?”
“蹦蹦擦流星雨。”
“那你知道人在流星降临时许愿一定成真吗?”婆婆双手合十,虔诚垂目,“我在这里等待了二十多年了。”
严自得不相信上帝,不信任祈祷,他只坚信眼见的事实,而上述对话的唯二事实就是我知道和婆婆在此等候了二十多年。
她盼望着、盼望着,日复一日在时间中折叠成耄耋老人。
严自得选择隐去第一个不信任,他回答第二个,疑问第一个:“我知道,那你要许什么愿?”
婆婆明显愣一下,思考似乎在她脑海中早已失效,她眉头微微皱起,夹出额头上三条竖起的纹,像是三把匕首刺断她所有思维。
她只是重复:“就是许愿,流星来时人们许下的愿望全都可以实现,实现了就好了。”
严自得戴起护目镜计划开始工作,从包里掏出一根棒棒糖叼在嘴里:“喔这样,嗯嗯,啊啊。”
婆婆兀的停下,她问:“那你呢?”
严自得:“啊?”
婆婆道:“你有什么要许的愿望吗?”
“啊——”严自得对此颇有倾诉的愿望。
他伸出食指,先将指尖对向火箭,再施施然竖起指向天空。
“我的愿望可太简单了。”
严自得笑弯眼睛,瞳孔在此刻亮得像是暗夜里唯一的火苗:“我希望我能在流星降临时上天,再啪一下,在天空中炸成绚烂的烟花。”
婆婆这次没皱眉,三把匕首不再刺断她思维,但她却明显愣住。
“是真的喔,”严自得咬碎柠檬味棒棒糖,糖果在他口腔率先预演一场酸味的爆炸。
他粲然一笑:“这样碎掉的血肉里面都是我对你们的祝福。”
“祝福你们愿望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