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南楼蹙起了眉。
清虚子身上的灰色道袍皱皱巴巴,沾满了槐树叶,左袖裂开的破口露出里面的中衣,头上的一字巾也不知所踪,整个人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再没有之前在驿站招摇撞骗的神气。
“别,别动手。”清虚子布满血丝的眼珠慌乱转动,“两位小道爷行行好,真,真不关我的事。”
他算是看出来了,那些精怪把他困在这里一天一夜,这两个玄都观的弟子一来没两下就全部降服,昨日得亏是他们没有同他计较。
程南楼的防备却分毫不减。他盯着清虚子,面上没了平日里清浅的笑,黑曜石一般的瞳孔倒映着清虚子兢兢战战的身影。
有关那人,程南楼所知并不多,多年前的匆匆一瞥后就消失无影。行藏道人不想提及当年的事,人人皆知玄都观在当年那场妖邪之乱中损伤无数,他们便也有意不再提及,所以对阴长生为数不多的了解,只知道一些隐秘的谣传。
其中最可信的一项传言,便是他可以借助死气随意变幻身形容貌,很难露出破绽。
犹豫一瞬,程南楼还是将手中的符箓掷了出去,清虚子大惊失色,须臾间甚至吓得忘了动作,等他回过神来,符箓已在距他分毫之厘停了下来。
陆宴白静静旁观了全程,不用问便知程南楼所想:“看来不是他。”
清虚子并不知这是试探,他有自知之明,自己那点三脚猫的工夫,在这些正儿八经的玄都观天之骄子面前根本不够看,他盯着面上的符箓,眼睛都成了对眼,牙关打颤:“道,道长饶命啊……”
程南楼不着痕迹轻叹一声,连他自己也不知是失望还是其他。他抬手,那道没有落下的符箓转了个弯,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上。
程南楼将符箓收起,面上有几分误伤的歉意:“道长何故在此?”
没了要命的符箓,清虚子一口大气终于喘了上来,他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许是知道自己没有危险,他松懈下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道:“这说起来话就长了,老道我啊,这一趟真是赔了夫人又折……”
眼见他又开始不着调,陆宴白直截了当打断他:“那就长话短说。”
“这……”
陆宴白没有程南楼那么好说话。他弯起眼睛,皮笑肉不笑的,浑然没了之前在驿站时的耐心:“或者你要我用搜魂术帮你说?”
搜魂术!
清虚子吓得脖子一缩,看陆宴白就像看阎罗一样,眼神中多了几分惊恐。
他们玄都观不是名门正派吗!何时也用起了邪道的招数。
清虚子这才知道自己纵横江湖多年,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这个笑眯眯的才是里面最狠的一个。
“我说,我说。”清虚子不敢再造次,他擦擦脑门上的汗,老老实实将前因后果简洁道来。
昨日清虚子被他们识破后,就知道这一单是做不成了,原想着打道回府,结果走山路却撞见有人在这里布地鬽阵。他两个徒弟跑得慢,都遭了毒手,今天早上被剥了皮送来驿站的正是他们。而清虚子则用了从前做幻术士习得的技法才勉强逃过一劫,但却也被困在了阵中动弹不得。
程南楼:“你可看清布下地鬽阵那人是长什么样?”
清虚子摇摇头,一脸苦涩:“我哪敢看,刚进来,我瞅着那些精怪不对劲就往外头跑,谁知还是慢了一步,我那两个苦命的徒子徒孙哟……”
陆宴白打断他:“那就是说你一直待在此处?”
“自是。那些精怪吓人得很,我不敢变回来,只能一点点挪,听到声音就赶紧停住,左不过就一直待在这一块……”
“你可在我们之前看到有什么人过来?”
清虚子不安地擦了擦油光发亮的额头,几缕鬓发被冷汗黏在耳际:“除了你们,我还真没见到有人来过……”
陆宴白扬了下眉,手上有意无意摆弄起一道符箓,要笑不笑看着他。
清虚子眼珠随着那符箓转来转去,喉结滚动两下,在巨大的压力下突然灵光一现:“我,我想起来了!”
陆宴白停下动作:“哦?”
“确实是没有人,但有个猴——”生怕被就地正法,清虚子咽了口唾沫,七手八脚地比划,“有个猴在你们之前跑了过去。那畜生是从后山断崖窜下来的,浑身跟生了癞疮似的,眼窝凹陷得能塞进铜钱,但你们进来的时候它就已经走小路离开了,那个猴长得特别丑,我有印象……”
“你确定?”
清虚子瞧着忽然就变得严肃起来的二人,瑟缩了下,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惹到了他们。
“我确定,我看得可清楚了,那畜生之前我在驿站里见过一眼,就是昨日,因为长得太丑,所以我还记得……”
他话未说完,陆宴白和程南楼已是掉头就走,转眼间,他们的身影已隐入苍茫暮色中,无人再去管他。
“喂喂!”清虚子踉跄着想追上去,可惜实力差距太大,再加上他一日一夜没进过食,刚跑两步就摔倒在地上。他眺望着越来越远的二人,唯有颤抖的尾音飘散在渐起的山风中,“这荒山野岭的,你们别丢下贫道一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