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咳了声,“怕贵妃不是愚钝,是太聪明了。”
林静照不敢多说,怕他生气,“臣妾是愚钝,但说的话是真话。”
朱缙道,“当真?”
二人眼下的姿势十分暧然,她跪在他脚下,他微微侧着身子,像极了男人和女人。
林静照感到了不适,迟疑着道:“懿怀太子当真死了。”
“判定一个人死,要验尸。”
朱缙趋于冰冷的质疑,“朕饶你死罪,不是听你捕风捉影的揣测的。”
懿怀太子是太后的嫡长子,按顺位继承的话,该是懿怀太子登基为帝。
如今阴差阳错,朱缙登了皇位,涉及天位合法性,必然穷追懿怀太子的下落,免得日后忽然冒出个太子来复国。
林静照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他是皇帝,英察聪毅,分外难糊弄。她要逃出生天,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后半夜雨已小了,腾起夜雾,雾色靡靡如雨,渗得人肌肤凉凉的。
她臂上犹存着方才的勒痕,若说谎话,有被拖出去打死的风险。
林静照颔首缓缓,“是,臣妾定为陛下寻到懿怀太子的尸身,使陛下安心——”
她一再表达忠诚。
朱缙长目微阖,未做出批语。
他信她,却不完全信她,找尸体这种事也轮不到她做。
虽能气氛温然,二人的话头尽了。
除了拷问懿怀太子的下落,她与他是完全两个世界的人,无话可说。
她跪安欲去,他叫她起来。
赐婚圣旨像根刺时刻磨着内心,林静照抬首仰望于他,眸子涌起一汪铅泪,鼓起勇气再次提及:
“臣妾所知已尽数禀陛下,求陛下放臣妾归家。”
赐婚圣旨的对象本来就是她,她要夺回她被剥夺的东西。
朱缙反问:“你为何归家?”
林静照被雨水淋的衣襟渐感一股寒气,道:“作为女儿,理当探望父亲,与父亲相认,侍奉左右,尽子女之人伦。”
朱缙凝望着她的痛苦,“那你现在是谁?”
她喉咙一塞,道:“林静照。”
“是啊。”他极尽冷漠,幽幽回响,“那你去探望江家的父亲作甚。”
林静照心弦骤断。
眉间深蹙,温和的倔强之色。
“要杀要剐可以,陛下为何剥夺臣女的身份?”
她终于忍不住质问他一句,含怨已久,不敢说质问他,只为自己讨个公道。
朱缙冷然微微哂笑。
林静照噎得慌,不太敢再质问第二次。
他道:“怎么,宫里的锦衣玉食还不能满足你?”
她摇摇头,坚定表明立场:“臣妾思念父兄,只希望归家,侍奉在父兄身畔。”
朱缙施施然,“还有陆云铮吧?”
林静照犹如春日遭了一道闪电,说不惦记陆云铮是假的。
“臣妾不敢。”
“敢不敢的你也做了。”朱缙飘过一缕深邃,提醒道,“你是皇贵妃,江姑娘。”
她不死心:“臣妾只归家一次。”
朱缙明旨:“所请不允。”
林静照颓然垂下手。
晶莹的泪水淌在脸颊,犹如屈辱的印痕。
朱缙皦白的指尖剐着她的颊,亮如一把淋水的匕首,“别在朕面前落泪。”
留下林静照,他除了要挖出懿怀太子的下落外,还要用她作立威的工具,对峙群臣,从内阁拿回权力。
严格意义来说,她是棋子。
对于棋子,须用尽了价值再丢弃。
朱缙二指抬起她深埋的颈子来,她白皙而单薄的眼圈泛红了,可又因他方才的吩咐,她死死咬着牙关,隐忍着不敢流泪。
她被欺负得狠了。
朱缙倒笑了。
轻取了桌上一枚仙药,掐开她嘴,喂了下去。
“认赌服输,输了要承受代价。”
林静照被“仙药”骤来的辛辣呛得咳嗽,下颌却被阖了,吐不出一丝一毫。
那东西绝不是什么好物。
北镇抚司经常会捉到一些江洋大盗、武林豪杰或者土匪之类的,就用这种药先废掉他们的武功,再行酷刑拷讯。
她服下仙药后,立感腹部升起一股寒气,四肢酸软无力,出着大汗。
片刻,佝偻地倒在地面上。
清健的四肢渐渐绵软无力起来,好似吃了软骨散,再没有力气对抗。她有种极不好的预感,愤怒至极,但她名义上被赐的是“仙药”。
她勉强爬起来谢主隆恩。
朱缙用湿帕子若无其事地擦净液渍,吩咐锦衣卫,“把贵妃送回宫里,好生伺候。”
谕旨曰,林贵妃在火海中受伤,闭宫修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