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加满。”
凌晨两点,国道上时不时有大车呼啸而过,凛冽寒风卷起沙石袭来,加油站内的洗车棚被吹得刷拉拉响。
华松栩转向背风,把冲锋衣领紧了紧,带上了帽子。
姗姗来迟的小哥扶着油枪打哈欠,水雾随之袅袅升起,“姑娘,怎么这么晚还赶路?”
华松栩目不斜视盯着油表,随口嗯了一声。显示屏上首位数字缓缓从1涨到了2。
小哥提醒,“山路晚上开不安全。这离四姑娘山镇不远了,出来旅游嘛,别太着急。”
华松栩瞥了他一眼,嗓音有些喑哑,“我不是游客。”
小哥一愣,上下打量了半天,“那你这是……”
说来不怪小哥这么想。外地牌照,一身冲锋衣裤,怎么看都像是来自驾的。
小哥也是随口一问闲聊,没冒犯或探究的意思。只是华松栩此刻心情实在欠佳,没有搭话。
女人素白的面庞冷若冰霜,精致好看,但写满了拒人千里之外几个大字。小哥只得讪讪闭嘴。
川西的夜晚是荒凉的。小小的加油站像被夜色包围的孤岛,连汽油味都变得温馨起来。
不多时,两束前灯先行一步,紧接着一辆车缓缓停在华松栩的车后。她顶光眯眼,看清是一辆挂着本地牌照的面包车,便收回了视线。
“92,加300,谢谢。”
驾驶员下了车,听声音是个年轻男人。
小哥冲华松栩身后比了个手势,“稍等一下。”
这辆牧马人改了副油箱,95加满得一千三百多块钱,过程是可想而知的漫长。所以稍等一下,就等了足足五分钟。
好不容易结束,华松栩接过油卡在手里转了转,略微沉吟后还是回答了刚才的问题。
“去上坟。”
“…….啊?”
她忽视掉小哥明显放大的瞳孔和张得能塞下拳头的血盆大口,利落上车一脚油门轰了出去。
一年过去了,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曾引发圈内圈外关注的1228登山山难早已被大众遗忘。
但华松栩忘不了。
她忘不掉雪崩后的满目刺白,忘不掉消失在势不可挡的洪流中那只尚有温度的手,忘不掉全世界只留她独自喘息的死寂,更忘不掉这一年煎熬的每一分每一秒。
此刻距离事故地点车程500公里加徒步35公里,距12月28日时长22小时。
华松栩急,急到昼夜不停从海城开过来,这会全靠一口气吊着。她打了左转向,右手一摸副驾——摸到了一堆咖啡空瓶。
于是,一脸呆滞目视鲜红尾灯的小哥又目视着越野急刹、调头,直冲他开了回来。
车窗降下,华松栩冲他身后一抬下巴,“便利店还有咖啡吗?”
小哥嘴皮子打架,“有……没有,这会没有。”
华松栩蹙眉,“有还是没有?”
小哥补充:“卖完了,补货的车明早才能到。”
明早势必来不及,她又问:“周围还有便利店吗?”
“这离下一个加油站有个五六十公里,其他没了。”
国道晚上视线不好,这个距离怎么都得一个小时。华松栩轻吐浊气,压下心头的烦躁低声道谢。
小哥颇有些受宠若惊,摆摆手去给面包车加油了。
她将后脑勺砸进头枕,在心头盘算着时间和距离,良久抹了把脸,还是决定继续出发。
“噔噔——”
驾驶窗从外被敲响。
华松栩扭头,看到的是掩在黑色鸭舌帽下的半张脸,清秀俊朗,和周遭的荒芜格格不入。
牧马人车高将近一米九,方才她面对加油小哥是居高临下,这会却几乎和男人视线平齐,恰好能看到阴影中那双黑亮的眸子。
华松栩降下一半车窗,神色疏离,“有事?”
冬夜足够冷,寒风打着旋吹进车内,连带睡意一同消弭。但烦躁的情绪过于顽固,拂动面颊的发梢和突如其来的打搅都让人排斥。
男人抬手,对她的防备视若无睹,“提神醒脑,管用。”
骨节分明的手中,是一袋——爆辣泡椒凤爪。
华松栩面无表情,冷嗤了一声。莫名其妙。
“搭配冰镇矿泉水使用,比咖啡劲大。”男人说,“看你挺累,至少一天没合眼吧?”
无论华松栩怎么强打精神,眼下的乌青和有些涣散的眼神骗不了人。他的理由合理,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华松栩莫名更烦躁了。她掏出烟盒,往唇齿间咬了根烟。
男人指了指上方,“加油站。”
“没点。”华松栩含糊应道。
再次扫过那袋凤爪时,她注意到男人手背皲裂的痕迹。细皮嫩肉的小白手,像蛇纹一样的皴痕着实瞩目,于是漫不经心道:“你留着吃吧,吃哪补哪。”
男人一哂,眼尾随之跳跃开来,“别误会,就是——”
拒绝过了还死缠烂打,华松栩那是一个字都懒得听,直接关窗走人。
发动机轰鸣,直到车子并入主路消失在视线,男人才吐出卡在嗓子眼的后半句话,“疲劳驾驶危险…….”
“滴,本次加油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