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内,宁澈沉默的守着纱灯静坐。
可他并不是外表看起来的那样镇定。手背的虎口上,已被他掐起了一片红痕。
吱呀一声轻响,有人推开了殿门。
宁澈匆匆起身,身体一动,心里装的满当当的情绪,和着气息随时都会溢出来。
他独自站在雕花繁复的月洞槅门下,望着殿门口人影轻动,一人迈过门槛,隔着三年的光阴走进殿来。
他很想上前道一声,别来无恙。
夏绫交叠着双手走进来,见了宁澈,屈身想要跪他。
“不用!”宁澈忙托住夏绫的手,先一步扶住她,“你不用这样。”
肌肤相亲。
夏绫把手抽回来,方才触到他的手心,温度有些烫。他还在发着烧。
烛光将两人的身影拉的很长,仿佛同时也拉长了时光。
夏绫不自觉拧了眉头,良久,轻声问他:“还难受吗?”
宁澈的手仍停在原处,掌心空落落的。他缓缓把手也收了回去,紧抿着嘴唇,点头吭了一声。
宁澈曾想过很多次,再与夏绫见面,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可当真见了她,臆想中的那些欣喜,焦虑,思念,通通都没有。
而是委屈。
就像在外受了难的孩子,回到家后得一句关心,委屈的想要哭上一场。
夏绫说:“那就别撑着了,咱们坐下说吧。”
宁澈坐回到床榻上,夏绫搬了圆凳,坐到他对面。
因还在病中,宁澈并未穿常服,只着了中衣,外面搭了一件宽大的风氅。中衣是圆领子,细密的贴合在他的脖颈上,衬得他喉结愈发明显。
夏绫打量着他,心里想,是又瘦了些的。
宁澈抬手抚上自己的喉咙。病气未散,这里仍是痒得厉害,他本想忍着,但是越忍,就越难受的变本加厉。
终于,宁澈还是捂着嘴,昏天黑地的咳了起来。
旁边的小几上放着盏清水,夏绫默不作声的端过来,单手递给他。
伸手时,袖子往上纵了寸许,露出手腕上的一圈血痕,全都落在了宁澈的眼中。
宁澈狼狈的将水灌下,这口气总算是喘过来了。他将茶盏暗自放在床沿上,不想再劳烦夏绫,更不想觉得夏绫是在伺候他。
“乔乔,对不住。”宁澈垂眸道,“我没想把事情搞成这个样子。我本想自己去找你的,但又怕,动静弄得太大,你会不开心。”
夏绫偏着头看他,却问:“昨天晚上,你是来找过我的,怎么又走了呢?”
宁澈带着涩意苦笑了声:“害怕。怕你不愿意见我,也怕好不容易见上一面,话不投机又吵起来。所以想着,能看上你一眼,便就罢了。”
“阿澈。”夏绫轻声唤他,有些无奈,但语气却很柔和,“你永远都是我的家人。从前的事,在我心里早就翻篇了,我从来都没有记恨过你。”
夏绫的目光落在宁澈身边的白瓷盏上。她站起身,将白瓷盏端过来,又放回到之前的小几上。就好像是捧住了宁澈空悬不安的心,把它放回原处。
“你淋了雨,一定是又不肯喝姜汤,身体里的寒气驱散不出去,才染了风寒。打小你就这样,嫌姜汤辣不爱喝,到头来生了病,却是要难受上好几天。”
夏绫语气如常,温和中带着一丝责备。宁澈低着头,默默认下了她的话。
他自认为自己不是个嘴笨的人。可每当夏绫说他的时候,他总是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由着她念叨。
看到宁澈憋闷的脸皮发红,夏绫浅浅扬了一下唇角。
“好了,见也见了,你还在病着,我就不扰你清净了。明日我还有事要做,就先回了。”
夏绫起身,敛衽对宁澈行了个常礼,转身离开。
宁澈仍低着头,不去应她。
夜色深长,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所珍视的人,留给他的却全都是背影。
“乔乔。”
就在夏绫快要走出重华殿时,宁澈从背后喊住她,快步追上去,握住了夏绫的手腕。
“乔乔,我……”千言于心,可真到了该说的时候,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们一起回京吧。我真的……真的很想你。”
毕剥一声,燃烧的烛心间爆出了簇小火花。
夏绫极轻的叹了口气。
“阿澈。”
夏绫低下头,眼神落在宁澈握着她的手上。她将手覆上宁澈的手背,轻轻拍了拍他,而后将腕子从他的手掌中抽离。
“我在这过得挺好的。况且,这里能离薇姨近一些。所以,还是算了吧。”
*
何敬一直守在殿外,心里七上八下的。
行宫当中什么都没准备,若是陛下一时情浓,这起居注上该怎么写?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是猪脑子。皇上这还在病中呢,哪有心力做那种事!
他想的太投入,连殿门打开的声响都没注意到。
“何掌印?”
夏绫从重华殿中走出来,轻轻合上了殿门。她想着同何敬打个招呼,可他似乎正在思索着些什么,并没有听到她说话。
夏绫提高声音,又喊了他一遍。
何敬这回听到了。他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抬头看见夏绫,立时起了一脑门子汗。
夏绫微笑:“掌印,我是打扰到您了吗?”
“不敢,不敢。”何敬迅速整理好了仪态,欠身回话道,“淑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