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铃铛一见又来了人,立时警惕起来,呲着牙挡在夏绫跟前,不让任何人靠近她。
“掌印。”夏绫站起身来,将铃铛拉到她身边坐下,同何敬回了个常礼,答他的话道,“阴差阳错,便跟着回来了,到万寿圣节后再回行宫去。”
何敬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她这阴差阳错,错的也太是时候了。
他回手挥退了身后跟着的人,同夏绫欠身道:“姑娘,请您跟奴婢移步乾清宫吧。”
夏绫垂眸,虽是知道对方必定会说这样一句话,但心中仍是犹疑未决。
“掌印,我……不知该不该见他。”
何敬苦笑道:“姑娘,今日之事,奴婢必不敢瞒着主子。您即便现在不去,待主子知道了您回京的事,他怕是也得到浣衣局去见您。”
夏绫无言。她并非不愿意见宁澈,只是不知道,见了他能说什么,又该怎么说。
何敬看出她的迟疑:“姑娘,有句话,奴婢不知当不当讲。”
“您但说无妨。”
何敬沉了沉道:“两不相见,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姑娘,您一直盼着主子能同傅娘娘和解,但如今这么做,不又是在步傅娘娘的后尘么。”
两不相见。这句话猝然刺中了夏绫的软肋。
回顾岁月苍苍,三人同在一起时的温存,似乎就止于浣衣局中那几个为数不多的剪影。而在之后漫长的年岁中,母不知子,子不知母,终至阴阳两隔,因憾生恨,无从开解。
这些年,夏绫所期盼的是什么,所惧怕的又是什么。
裙角忽动,夏绫低头,见是小铃铛咬住她的裙摆拽了一拽,似乎是急于想将她带去什么地方。
“罢了。”她自嘲一笑,“掌印,我同您去。”
何敬略一欠身,心中既有感激,又有些难以言说的滋味。
那些皇家秘辛,他们做奴才的在外旁观,都不免觉得唏嘘。而身为局中人,又该如何从故人旧事中挣脱出来。
若非如此,绫姑娘和皇上当初又何至于闹到那样决绝的地步,以至于三年都互不相见呢。
*
夏绫跟随着何敬往东长街走去,由此至日精门进乾清宫。
这赭红色的宫墙似乎天然有种束缚,行走在其间,何敬与夏绫都心照不宣的寡言了许多。不时有来往的宫人经过,皆在这一方宫墙间匆匆忙忙。
再往前走,便是乾清宫了。是这个庞大的帝国,至高权力的中心。
砖瓦无情,却令人横生畏意。
可唯有小铃铛,依旧逍遥自在的甩着尾巴,并不能懂作为人的尊卑与悲欢。
何敬引着夏绫进了日精门,将她安置在御茶房附近的一间小殿中:“姑娘,主子此时大概正在看票拟,请您在此稍后片刻,奴婢去通报一声。”
夏绫点头说:“好。”
此时已近黄昏,太阳低低的挂在西面宫殿的屋顶上,透过这间小殿的菱花窗,在地面留下长长的光影。
夏绫找了个椅子坐下,忍不住捂着嘴又咳了两声。周身发冷,让她很不舒服。
小铃铛乖顺的趴在她脚边,用鼻子蹭了蹭她的裙摆。夏绫温和的浅笑,伸出手到它面前,狗子就吐出舌头,在她手掌间不住的舔啊舔。
仿佛时间一下子倒退回了多年前在西五所的时候,铃铛还是个未长开的小毛球,夏绫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看得出来,宁澈这些年还是将铃铛养的很好的。毛发金亮,体态憨胖。
可是他却将自己养的似乎并不怎么样。
夏绫不禁开始在心中暗自描摹起那个人的样子,忽听见小殿外起了人声。
那脚步声并不从容,奔奔莽莽,好像生怕自己跑的不够快,好像生怕自己来的太过晚。
直到花窗上映出了他的影子。
他没有戴冠,只是在额顶束了一方小髻,清风朗月,年少疏狂。
夏绫看着那侧影掠过一扇一扇的菱花窗,直至到了门边。
宁澈一脚踏入殿内,张口便道:“乔乔,我来了。”
这似乎还是夏绫第一次见到他御极后,在乾清宫中的模样。宁澈一身石青色直裰长衫,腰间系白玉腰带,额上戴了网巾。
只不过此时的他,额间带汗,气息起伏,全然不似明堂之内高坐的冷峻帝王。
夏绫扶着椅子站起身,不由得也对他清浅笑了一下:“阿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