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澈在自己额头上探了探:“我觉得不热,你摸下试试?”
夏绫用手背在他脑门上简短的一停留,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嗯,是还不太热。但你如果累了就去睡一会,别发起来。”
宁澈恹恹点头,打了个呵欠。
不出所料,到了傍晚,宁澈彻底高烧起来了。
皇帝御体一有恙,整个乾清宫的气氛立刻变得很紧张。
夏绫听着信赶回来时,正看到太医与御药房的内侍背着药箱鱼贯进了乾清宫。暖阁里跪了一大堆人,夏绫不能这时候进去,只能在外头干着急。
宁澈的声音从内里传来:“至于这么兴师动众的么?看得朕心烦。”
夏绫不知道他究竟有多不舒服,只是听他声音已经开始发哑了。
何敬跪在御榻边,好声劝到:“主子,您身子贵重,奴婢求您就让太医看看吧。”
除此之外,无人敢再多说一句话。
宁澈身上难受,这满屋的人看得他着实烦得很。他忍着性子让跪在最前头的两员太医把过脉,听他们各自回禀完病症,挥挥手让人全都出去。
暖阁中的人各自叩了头,默默依序退了出来。夏绫见他们脸上的神情,有面无表情的,有低眉顺眼的,也有松了口气的。
她忽然感受到一种真实的恐惧。
这些人只是在按部就班的完成自己的职责,今天宁澈哪怕就是死了,也鲜有人真心为他难过上片刻。所以当他力气尽失,躺在病床上只能由人摆布的时候,看见周遭这一群群与他隔着肚皮的人,是否也会同样恐惧呢?
何敬是最后一个从暖阁中出来的,见到夏绫,他欠了下身,待其他人都走远了,方开口:“姑娘,您来了。”
夏绫嗯了一声:“我进去看看他。”
珠帘轻动。
宁澈将手腕搭在额头上,浑身疼的厉害。听见又有声音,他冷声道:“出去。”
“你要是不想让我来,那我走了?”
“乔乔?”宁澈睁开眼,“没有,我还以为是别人。”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夏绫觉得宁澈的身体好像终于放松下来。
她搬了个凳子坐到床边,见宁澈双颊烧的白里透红。
“很难受吗?”
“啊。”他不太明显的呻吟了一声,“还行,我心里有数。”
“那你想吃点什么不?我给你弄去。”
宁澈闭上眼:“让何敬去准备了。”
夏绫看出来他明显是吊着精神头在说话了,心想让他歇一会,自己出去看看吃的好了没。走到门口时,却听到身后扑棱一声:“乔乔,你去做什么?”
夏绫回过身来,见宁澈坐起来,半条腿已经探下了床。
“去看看吃的备好了没呀。”
“那还回来吗?”
“当然啦。”夏绫笑,“不然我上哪去?”
“噢。”宁澈这才又讪讪躺回去,“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夏绫走出去,正看到何敬端了一只小琉璃碗过来。她将碗接过去,却凉的扎手。
“这什么?”夏绫掀开盖子一看,里面竟是一小碗冰镇着的剥了皮的葡萄。
她皱了眉:“就让他吃这个?这是成心不想让皇上的病好了吗?”
夏绫没意识到自己这话说的其实有些重。
何敬无论如何都不敢接这伤害御体的罪名,忙跪下道:“姑娘恕罪,奴婢万万不敢做有损御体之事。是主子觉得身子炙得慌,别的什么也吃不下,才让奴婢送一碗冰葡萄进来。奴婢也知道这东西寒凉,可也万不敢违逆主子的意思啊!”
“掌印,您做什么呀。”夏绫将他扶起来,“我没有怪您的意思,可是皇上要再吃碗凉的下去,把火给激起来可如何是好?”
何敬沉吟:“可主子那边……奴婢也不敢自作主张。”
夏绫皱了皱眉。这意思是,是把球抛给自己了?
她突然发现,宁澈现在就像个没人管的孩子,由着性子乱来。乾清宫的内侍就算做事再精细,也只是伺候人的,不是照顾人的。
夏绫问:“那现在这谁能说了算,娘娘会过来吗?”
何敬低声答:“姑娘,皇后娘娘许久不来乾清宫了。以往遇到这种时候,也从没来过。”
“真是……”夏绫心里骂到,这过得都叫什么日子啊?她抱着何敬踢给她的球,觉得也有些烫手,她并不想让自己显得跟一个能管着皇帝的人一样。但她也不想纵着宁澈发着烧再吃一肚子凉的进去。
“您再送碗热粥过来吧,一会我劝劝他。”
*
夏绫端着吃的回来的时候,宁澈正抱着被子蜷成了一只虾米,不时发出两声哼哼。她将吃食放在离床不远处的小桌上,弯下身子问:“起来吃点东西,自己能坐起来吗?”
宁澈哼唧着点了下头,又缓又慢的爬起来。夏绫拿了个软枕垫在床头,让他倚着舒坦些。
做完这些,她将漆盘上的粥碗端过来,坐到床边的凳子上:“喝点粥。”
宁澈半死不活的靠着软枕,脸色有些不悦:“我不想吃这个。”
“那吃你那碗冰碴子?再给你吃窜了。”夏绫的态度很坚决,“喝点温补的一会好吃药。你要能把这一碗都喝完了,可以奖励你吃一颗。”
宁澈的嘴角抽了抽,这种感觉很陌生。多少年了,生病的时候他向来由着性子怎么作怎么来,那是一种很阴暗的心理,用滥用权力的放纵来弥补身体上的难受。这一瞬间他忽而意识到,有人愿意管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