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动是在平野秋鹤挪到城南这间房子里后的第三天出现的。
夜幕四合之际,各家烧饭的烟火让整条巷子在烟雾中显得有些朦胧。几个小男孩拿着木棍在巷口嬉笑玩闹着,一人占了便宜,立刻撒腿便跑,吃亏的几人高声呼叫着在他身后追逐,笑闹声在他们身后留下一串长长的回响。
被追的男孩子边跑边不住的往后看,可忽而一个不留神,他一头撞在了一个人身上。男孩子抬头往上看去,面前这人长得很高大,但却整张脸都隐藏在头巾中,只露了一双并不温和的眼眸。
这是个陌生人,不是住在这里的邻居。
追上来的几个孩子看到这陌生男人,也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下来。站在最前面的男孩子往后退了几步,回到了同伴们的簇拥中,怯怯说了声:“对不起。”
男人却并没有出声,只是将面巾又往上拽了拽,拐入了一条巷子深处。
男孩子们被这不速之客扰散了兴致,你推我搡的各自回家吃饭去了。
只有那个撞到男人身上的孩子,不由自主的又像那人消失的地方张望了一眼。
方才撞到那人身上时,他碰到了对方腰间一个硬硬的东西。
那好像是把刀。
不露真容的男人低头拐入了一条羊肠小巷,他仅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眸却机警如孤狼,见巷口只有一个弯腰在扫地的老翁,犹豫片刻,方提步往巷子内第三间房门走去。
但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他背后,那佝偻的“老翁”却悄然直起了身子,朝暗处隐藏的锦衣卫同伴无声的比了个手势。
*
秋鹤这几日并没有很好的食欲。肚子里的孩子挤压着她的五脏六腑,腰痛得她整夜整夜难以入眠。她并不想吃东西,可摸摸肚子,又觉得自己不能不吃,所以晚饭她强忍着咽下了一个半冷不热的饭团。
吃过饭后,秋鹤只点了一盏油灯,只一个人在床边坐着,等什么时候困了,就去上床睡觉。
在从前,她还未来到这片陌生的国土时,也总是这样一个人生活。平野茂川要外出谋生,时常不在家中。一到了晚上,她一个人不敢出门,天黑了什么都做不了,又不舍得点灯,便只能一个人静默的隐藏在黑暗中,期盼能早些睡着,一睁眼便能再一次见到光亮。
她就这样一言不发的坐在昏暗的微光中,忽然间听见,门口传来几声响动。
秋鹤霎时转头像门口望去,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哒。哒。哒。
不紧不慢的扣门声,在同样的位置又响了三下。
秋鹤的双手立时紧握,周身的寒意似乎又多了三分。
她想起,那大约是在两年前,哥哥带回家一位客人,并称呼他为三郎。
那人个子很高,皮肤在长年的风吹日晒下呈古铜色,肌肉虬结的手臂内侧有一条长长的疤痕,看起来很不好亲近。
可哥哥却很喜欢同那人交往,说在外面的时候,三郎给过自己很多帮助。甚至在秋鹤端茶来招待客人时,哥哥会开玩笑问三郎,愿不愿意同他们成为一家人。两人总是哈哈一笑,继续大口喝酒。
这让秋鹤又羞赧,又不安。可她总敏感的觉得,这个井上三郎,并不像哥哥所看到的那样值得信任。有好几次,她有意无意的发现,井上三郎的目光总是飘忽不定的往自己身上看。甚至有一次,她在房间内换衣服时,推门出来竟见到井上三郎就在她的门外,不知在做什么。
秋鹤并不知道,这是不是女孩子长大后要必须面对的事情。但她本能的感觉到,井上三郎在看她时的目光,是一种玩赏,这让她很厌恶。
可后来,平野茂川失踪了,这让她对井上三郎的态度变得又复杂起来。她的力量太微弱了,而那个男人,似乎是她可以唯一求助的对象。
秋鹤闭上眼,想到了在船上,井上三郎解开她衣服的那一天。彼时的她,心中十分恐惧,但又不敢反抗。若惹怒了他,自己又能去依靠谁呢?
秋鹤紧了紧双手,挺着肚子慢慢向门口走去。她将耳朵轻轻附在门上,听门外的动静。这时,敲门声又响了起来,一下一下,仿佛是锥子敲在秋鹤的脊骨上。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用不甚娴熟的汉话问到:“有人吗?”
秋鹤稳了稳气息,伸手将门拉开了一条小缝。继而,她对上了一双无比熟悉,无数次在噩梦之中梦到过的眼睛。
“秋鹤?”门外之人目光一烁,推开门闪身进来,将脸上包裹的面巾摘下,露出真容,“真的是你?”
秋鹤后退一步,微欠了身子答到:“是,井上先生。”
井上三郎的目光在秋鹤身上逡巡片刻,当他的目光落在秋鹤隆起的肚子上时,脸上显现出了一种难以言表的激动与亢奋。
“你,你真的有了?”他上前一步,一手揽住秋鹤,在她的肚子上来回抚摸,“是我们的孩子?”
他高且壮,秋鹤在他怀中俨然一只被挟制的雏鸟,丝毫动弹不得。
“井上先生,”秋鹤轻轻将他的手推开,抬头看向井上三郎,“拜托你告诉我,你最后一次同我哥哥见面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哥哥他到底去哪里了?”
“这个啊……”井上三郎的目光略有闪躲,“我们在岸上的时候走散了,他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
秋鹤低下头:“哦,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