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绫不知何时自己已泪流满面,她抱住秋鹤,想用自己的体温让这女孩更暖和些:“秋鹤,先不说话了啊,大夫马上就到了,很快就来了……”
可秋鹤微微摇了摇头,仰面望着夏绫,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滑落而下。
“有些话要是再不说,我怕就来不及了。”
夏绫终是哭出了声:“你这傻丫头!我不是答应你了么?我答应你了,会想办法帮你回家,你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做这种蠢事!”
秋鹤惨笑了下:“姐姐,因为我,不信你啊……”
“你说要我等,可是要等多久呢?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三年,五年?对于你来说,这只是无关痛痒的一个人情,可我真的,真的太想回去了,我怕我哥哥回到家找不见我,他会着急的……”
这是秋鹤很早以前就开始预谋的计划了。她活这么大,没跟人耍过心眼子,这是唯一一次,她为自己筹谋良久。
从她跟夏绫说想要做件衣服开始,她就是想借这个机会藏下一两枚针的,这是她唯一能获取的到的武器。
待她见到井上三郎,她会借助井上的武力先逃出去,然后再想办法甩开井上,自己找地方躲起来。左右这种风餐露宿的生活她也不是没过过,等到风声过去,她再想办法出城,而后东渡回乡。
秋鹤何尝不知,这是一场豪赌,要想赌赢,甚至九成都要靠运气,输了便会是万劫不复。
可她仍然想要试试。
而如今,她刚刚才明白,自己其实早就已经输了,输得一无所有。
“姐姐,其实你早就知道,我哥哥他……早已经死了,是吗?”
曾经,她是如此惧怕死这个字眼落在自己的至亲身上,可事到如今,她也无需再怕了。
夏绫语塞。是,她的确早就知道,平野茂川已经死了。但她很想反问一句,他难道不该死吗?
秋鹤读懂了夏绫眼中的仇怨。可现在这对她已经不重要了。
就在方才不久前,在她企图推开井上三郎自己逃跑,却还是没有跑掉。
井上三郎掷出的尖刀扎上了她的小腿,她的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前倒去,可倒地的时候,她仍记得要护住自己的肚子。
井上将秋鹤粗暴的拽起来,拉着她的衣领,让她和自己离得极近。
他的一只眼睛流着血,面部因为疼痛而极度扭曲,形容可怖,如一只索命的厉鬼。
“不要再挣扎了,平野茂川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愚蠢的妹妹?你哥死了,他早就死透了,就是那群人,抓你的那群人,亲手杀了他!”
秋鹤的身体在不住的发抖。她脸上的恐惧,也在听见这句话的同时,渐渐幻化成了癫狂。
“你说谎!不可能……哥哥他答应过我,他答应我会回来的!”
“我亲眼看见的!一把剑从背后捅穿了他的胸膛,他当时就死了。”井上三郎在疯狂的狞笑,“你休想一个人逃出去,要死,你就跟我一起死!”
井上将秋鹤挟制在身前,用她当了人肉盾牌。当锦衣卫的箭穿透她的身体时,她终于,不会再有任何的被利用的价值了。
秋鹤苦笑着摇了摇头:“姐姐,人命不值钱,不值钱啊……”
她努力的想将头抬起来些,再看看自己隆起的肚子。
方才,在冷箭穿透她的胸膛时,她明显的感觉到,肚子里那个小家伙在动。他似乎是想告诉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女子,再坚持下。就算被所有人抛弃,至少他们还相连在一起。
可现在,秋鹤已经感觉不到他在动了。
这个孩子,随她漂洋过海,颠沛流离,甚至在她身受重刑时,都没有放弃她。可最终,她还是没能把他带来到这个世上。
黑暗与寒冷渐渐将秋鹤吞噬,在濒于绝望之际,她用最后一丝力气抓住夏绫,祈求道:“姐姐,我真的想离开这里,我不想一个人游荡在这谁也不认识的地方。你可不可以,把我送回家……”
夏绫看着怀中奄奄一息的女孩,恍然之中,耳边却响起了另外一个声音。
“乔乔,求求你,带我回家吧,好不好?我不喜欢这里,我想回家,回家,求求你……”
夏绫猝然握紧秋鹤的手,嘶吼道:“不行,你不能死!不能死!”
可是秋鹤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
这个才刚年满十六岁的女孩,空洞的睁着双眼,想看清天空上的繁星。
她的口中喃喃唱到:“小草复萌发,天地行将绿。童歌曲未变,白发忽及膝……”
她并不如歌谣中的老婆婆幸运,她已再没有了白头的机会。
回溯七个月前,当秋鹤踏上离港的货船,遥望陆地上的故乡时,如何会知道,此一去,即是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