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纪瑶那个动作,在场那么多双眼睛看得明明白白。她是要弑君啊。
宁澈托着自己不住颤抖的手,叫退了挡在他身前的何敬,仍是凑近纪瑶,弯身蹲在了她面前。
“纪瑶,你听我说。”
在他同这女子相处的漫长且乏味的岁月里,他先是叫她太子妃,后又叫她皇后,这是第一次,宁澈称呼她为她自己的名字。
“你父亲的事,我很抱歉。但是你不要妄图用这种方式求死,你还年轻,往后的路还长,不要这样作践自己。你父亲的身后事,我会让人去料理,将他安葬回故土,一定不会薄待了他。也请你,节哀。”
纪瑶没有看他,也并不说话,只是胸膛在喘息间一起一伏。但宁澈知道,她不可能没听到他方才的话。
“你可以悲伤一段时日,我也允许你在永宁宫中戴孝。但你不要总想着去做超出你我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所以这段时日,我会暂时封禁永宁宫,如果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可以随时让人来找我。”
说完这些,宁澈的话也尽了。他站起身,走出殿阁时,却正看到站在庭院间的夏绫。
夏绫的目光落在他鲜血淋漓的伤手上。她走近他,从自己怀中抽出一方手帕,覆在宁澈的伤处,内心一阵阵的疼。
“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呢……”
宁澈苦笑了声:“我不该说自己要做孤家寡人的。一语成谶。”
虽然,自始至终,他都是茕茕孑立,只不过没有今日这般分崩离析。
夏绫眉心动了动:“我进去看看她。”
“乔乔。”宁澈用他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握住了夏绫的手臂。
“仅此一次。今日之后,你不许再踏入这个地方。”
“阿澈?”
“我不想拿这件事情来考验人性。”宁澈说得和缓却不留余地,“她想做的事,你若不帮她,你该如何待她,可你若帮了她,我又该如何待你。”
夏绫微点了下头,她知道,宁澈是不想让她置身到两难的境地里。
两人各自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一个往门里,一个往门外。
已有尚仪局的女史送了孝衣过来,看着那些苍白的绫缎,夏绫的双眼有些刺痛。傅薇过世的时候,西五所都没有挂过白,对待纪瑶,宁澈已是宽厚到极致了。
永宁宫能依旧是一片狼藉,地上还残留有尚未拭去的血迹。
纪瑶失魂落魄的抱膝坐在地上,如一只笼中困兽。她身上虽没有伤口,可夏绫看她时,却觉得她已千疮百孔。
“瑶瑶。”夏绫轻轻跪在她身边,生怕惊扰了她。
纪瑶缓缓抬起头来,待看清了夏绫的脸,她猝然伸出双手攥紧了夏绫的衣袖。
“绫儿,我要回南京,你帮我,帮我好不好?”
夏绫被她拉扯的生疼。她才恍然明白过来,宁澈说的两难,究竟是何意。
一股莫大的无力感压制过来。她无法将任何一个人带离这宫城,从前不可以,现在也不可以,死人不可以,活人还是不可以。
回想当日在宣武门下,夏绫曾毫不犹豫的答应纪瑶,愿意帮她逃离。而如今时过境迁,置身于这宫墙之内,她已失去了承诺任何人的勇气。
“瑶瑶,你……请节哀。”
大滴的泪水从纪瑶眼中漫出来。
“我没有想做伤天害理的事,我就是想去我爹的坟前,磕个头,上柱香,都不行吗?那是我唯一的亲人啊,我就想去送他最后一程,都不行吗?”
是啊,不行。
一入宫门深似海,寻常人家的女子,一旦踏入这宫墙,与亲人都似是天地两隔。更何况,纪瑶是皇后,而纪文征是罪人。
一国的皇后,怎么可能到罪官的坟前上香跪拜,这世上容不得这样的事。
纪瑶的目光一寸一寸在夏绫脸上掠过,终化为一丝讥笑。
“我早该明白,这世上除了自己,靠不得任何人。”
纪瑶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肩,借此来汲取一丝安全感:“我没有那么大公无私。我知道,你们厌弃他,痛恶他,说他是罪人。可对于我来说,他永远都是父亲,他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
她落下一声凄凉的喟叹。
“绫儿,你走吧,不要再来找我了。你同皇上才是一家人,说到底,你也不可能为了我而去伤他的心。可我爹也是我的家人,该为他做的事,我终究会自己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