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澈心中一直装着事,纪瑶在雨中刺他的那几句话,始终沉甸甸的压在他心口。夏绫一不说话,他就更觉得压抑,从前在西五所,当他觉得夏绫在离他越来越远时,就是这样的感觉。
“乔乔,”他的气再沉不住,“你最近,怎么也不提迁坟的事了?”
夏绫诧异的抬头,这还是头一回,她听到宁澈主动提及这事。
“怎么,你倒希望我提?”
“也不是。”宁澈否认道。他只是心里没底,夏绫心中到底在想什么。她越是不提这事,他就越摸不到她的底,就如同在黑夜中盲行,不知什么时候又会来一个当头棒击。
他生怕,自己还未做好任何准备,便真如纪瑶说的那样,已然失去她了。
“那我要是提了,你就给我办吗?”
宁澈抿着嘴不说话。
他这幅神情,让夏绫觉得有些好笑。小时候,他每回被傅薇训过之后,就是这样紧绷绷,硬邦邦的表情,一点都没变样。
她在宁澈眼前抓了一下,弯唇一乐。
“你看,这事也不是我天天跟个苍蝇一样在你耳边嗡嗡,你就能答应我的。要是再把你惹烦了,不仅我的目的达不到,还会让两个人都不高兴。”夏绫将纱布缠到了最后,打了个干净利落的结,“不过我不提了呢,不代表我就认头了。阿澈,你不用总是试探我的想法,只要薇姨的灵柩一日没有封死在皇陵里,我就永远不会认头的。”
“那如果封死了呢?你又作何打算?”
夏绫并没有思考太久,显然是早已想好了答案。
“离开宫廷吧。”她娓娓讲到,似是有些怅然,可又有些向往,“想往南边去走走,先回扬州看看,然后再往南走,带着她的遗物,去福建她出生的村子,给她设一座衣冠冢。之后找个喜欢的地方安顿下来,做些小生意,教小女孩们念念书。无事时就多写些东西,待到老了,一些传给年轻人,一些带到坟墓里。”
她对未来的期待里,没有他的影子。可是又该让她如何包容自己呢?两人之间,始终会隔着一道旧事,就像藏在衾被里的一根银针,看似无事,可不知什么时候露出尖头来,一样能将人刺的头破血流。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炙烤着宁澈的五脏六腑,让他的呼吸一寸寸变得灼烫。
“乔乔,”他有些犹疑的说,“今天,皇后同我讲,她不想要我,是因为她恨我,因为我毁了她的一生。是这样的吗?”
在傅薇去世后,每当宁澈再提起她时,很少会喊她娘,更多的时候,只会用“她”来替代。
夏绫一怔,她并不知道,纪瑶今日竟还同宁澈说过这样的话。
“阿澈,我觉得并不能用一个恨字来诠释她的情感。她对你,还有你的父亲,更多的像是……”
夏绫想了想,才找到一个相对恰当的词。
“无法相容。”她缓了缓道,“如果一个人揣着仇恨过一辈子,那他迟早会变得扭曲。可薇姨不是那样子的,她本意上并不想恨任何一个人,她只是不想做你父亲的妃嫔,也不想成为任何一个人的附属品。”
“这座宫廷给过她希望,但也确确实实的,埋没了她的一生。不过阿澈,这也并不是你的错,毕竟你自己也无法决定是否要出生在这个世上。我只能说,她算不得对不起你,你也不能要求她因为是个母亲,就要无条件的为你牺牲掉一切。”
宁澈沉思良久,这是他这一生中,遇到的最难的一道难题。
他忽忆起些旧事。
那时他不及十岁之龄,是同母亲吵的最凶的一次。傅薇一怒之下打了他一巴掌,同他说,如果我有的选,我宁愿从未生下过你。
彼时他只顾得伤心,不明白为何明明是最亲近的人,却偏要恶语相向。
可如今再想起这句话,宁澈不由得多想了一层。那句话的重点,或许不在“宁愿从未生下过你”,而在于,她是“没得选的”。
所以那时的母亲都经历过什么呢?也许她还并未做好当一个母亲的准备,可无人敢帮她解决掉这个孩子,才被迫接纳一个陌生的生命进入她的人生。
若是不曾认识的女子遭此难事,他大概都会心生同情。可偏偏因为她是娘亲,却只想要她爱自己,抓住她不让她离开。
一阵风平地而起,吹过宁澈内心深处,他竟多生了一丝恻隐。
“乔乔,若是我……”
宁澈的话还没说完,却被匆匆进暖阁来的何敬打断了思绪。
何敬额间带汗,步履匆忙,他掌管内府第一署多年,还从未露出过如此惊惶的神色。
“主子,出事了。”何敬跪地急急禀道,“皇后娘娘中了毒,恐性命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