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大典后,有三日休朝。
然在第三日过晌,宁澈便宣了内阁辅臣,六部尚书,九卿正官共至御书房,商讨海防大计。
因要面见外臣,他穿了一件稍正式团龙云纹龙袍,可脚上依然趿拉着夏绫给他做的那双软底鞋。
过了这几日,磨破皮的伤处已结了痂,但宁澈仍觉得还是这双鞋最舒服,心想只要他不起来溜达,就没人能发现。
几位阁臣和六部九卿已在殿外候旨。宁澈宣了他们进来,以首辅杨怀简打头,一群穿赭红色官服的老文官依序进殿,远看去就好似一团火烧进殿来。
行过君臣大礼后,宁澈开门见山说道:“浙江,福建,广东几个海防重镇当前仍有官缺,前任者或因丁忧,或因调任,或因年老致仕等,官位空悬未决。这虽是吏部的事,但事关海防大业,还是想找众卿来议上一议。各位爱卿若是有合适的人选,不妨都举荐上来,诸位广开言路,人选定下后,明日早朝便可授官赴职了。”
竟无一人应答。
宁澈眉尾微扬,心生狐疑。以往对于补官推官这种事,阁部大臣都会抢着上,生怕晚了吃不着热乎的。若真有贤才被任用,于公是为朝廷做了贡献,于私是给被举者做了个大人情。两面得利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而今日,是怎么的了?
宁澈审度的目光落在吏部尚书脸上。
“黄尚书,既是你分内之事,不如你先说两句?”
吏部尚书胡须一颤,诺诺拱手作了揖,却悄么声的给礼部尚书递了个眼神。
收到传信,东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卢英出列,对上拱手谏言道:“禀圣上,海防大事固然重要,但臣等以为,再此事之前,还有一件重中之重的国之大计,请陛下圣断。”
宁澈的脸色当即冷了三分,他已大概猜到卢英接下来要说什么。
“卢阁老,要是有人举荐,尽可直言。但如若是为了别的事,今日不该是你礼部出风头显山水。”
“万岁,万丈楼台由地基而起,国本稳固,才可堪谋大业啊。”卢英正气凛然,刚直跪禀道,“请陛下早立中宫,以固国本呐!”
言毕,自卢英以下,六部九卿皆跪地齐声道:“请陛下早立中宫,以固国本!”
宁澈眼尾颤了颤,寒声道:“怎么,朕今日若不答应你们,这海防还议不成了?”
这显然是这群肱骨之臣早已商议好的,就为了在今□□他给个态度。
可宁澈偏偏最不喜欢这种被胁迫的感觉。
他看向仍站着的首辅杨怀简和次辅顾文哲。
“杨阁老,顾阁老。”宁澈负手起身,似笑非笑说,“这就是内阁想出来的招数?”
杨怀简默然肃立着。今日之事,他并非不知情,但卢英到底还是心急了些。
两鬓斑白的武英殿大学士挺着脊梁站在众官之首,虽已是花甲之年,风骨之资却未曾削减半分。
“陛下。”杨怀简苍苍开口道,从袖中抽出一方拟好的奏疏呈上御前,“这是臣等拟好的补官人选,请圣上过目裁断。”
言罢,他同顾文哲对御座上的帝王一齐深深揖礼,跪谏道:“臣等上谏,皆以国祚千秋为重,望陛下开张圣听,早日下诏遴选新后。”
殿中似是凉了几分,君臣之间隐约有剑拔弩张之势。
宁澈垂眸从这些位极人臣的文官身上扫过,他们的脊梁仿佛比冰峰还冷硬。
“卢英,你是要逼宫吗?”
卢英叩首道:“微臣万万不敢。臣等只是想尽为人臣子本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臣等?”宁澈咂摸着这个词,“你这个等,等的到底是谁?”
他好整以暇的轻轻敲着桌案,在这面铜墙铁壁上挑选着突破口:“蒋尚书?”
刑部尚书身子一抖,觉得自己属实是个冤大头。今天本来说的是要议海防,他一个管刑部的,只当是来做个凑数的。可谁知卢英搞了这么一出来?他到的时候,其他人早就达成一致意见了,自己也只得随这个大流。
一想到自己这一把老骨头,明年就打算乞骸骨回家养老去了,不禁深深开始后悔今日为何不在家称病躲了这一劫。
宁澈见刑部尚书只顾筛糠,没再搭理他,又点到:“吕尚书?”
“臣,臣……”工部尚书磕巴了几声,不知道是真不舒服还是吓破了胆,咣当一声,晕了。
宁澈嗤一声轻笑。卢英人是刚硬,只可惜找错了队友。
宁澈看向身旁随侍的年轻内官:“给卢阁老一张纸。让他把今日想要谏的言都写下来,附议的全在纸上给朕签字画押。”
谭小澄躬身应是,当即取了纸笔来,铺在卢英面前。
宁澈不慌不忙的抿了口茶:“就在这写。过会要签名摁手印的,朕都看着。”
卢英心道不妙。皇帝这招使得太损了,可事已至此,他也只得硬着头皮写下去。
谭小澄站回到皇上身边,看着往日里风姿英伟的尚书大人跪在地上奋笔疾书,甚至显得有些狼狈。
忽而,他瞥见御书房外有人在探头探脑。细看了看,竟然是自己的徒弟小金,他今日是在外殿当值的。
谭小澄皱眉对他使了个眼色,当下是什么场合,如何能这样毛手毛脚。
可小金却一脸焦急,似乎是出了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
谭小澄正想悄声退出去问问怎么回事,可正当时,宁澈也瞅见了在书房外扒头的小内侍。
“干什么呢?”宁澈冲门外喝道,“有事进来说。”
小金虾着身子进来,脚下一绊,直接趴到了御前。
“主子恕罪。”半大孩子顶着一脑门子汗,赶紧跪好磕头道,“奴婢万不敢打扰主子同诸位大人议事,可方才景仁宫传话过来,说,说是成王殿下急症又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