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试。只要还有一丝办法,也要试一试。”
*
咸福宫好似变成了一滩搅不起波澜的死水。
汤圆听闻这个消息后,拜托谭小澄在御前递了话,自己请求到夏绫身边贴身照顾她。
方苒也一样,在得知夏绫重伤的事情后,第一时间暂辞去尚宫局所有的差事,也到咸福宫来一同看顾她。
而宁澈,整个人彻底变得寡言了起来。
他让人将所有的奏疏公文都搬来了咸福宫,在次间辟了一间书房出来,没日没夜的在繁重的案牍之中损身劳形,借由此,强迫自己将不时侵入思绪中的恐惧驱赶出去。
而在夜色深沉,他不得不停下来时,宁澈会坐在夏绫身边,也并不说话,只是安静的端详着沉睡中的女孩,一坐就是许久。
看看她的睫毛是不是会颤抖,看看她呼吸是不是还存在,看看她知不知道自己如此的挂念她,或许心一软,就醒过来了。
小铃铛乖巧的蜷在宁澈脚边,陪着他一起。他就这样枯坐上一夜,待到觉察到天亮,便又一度将自己埋没进无休无止的公文当中。
因夏绫昏迷中实在无法喂进汤药,太医院便开了一些清肺活血的小药丸,用水化开后,一点一点给她滴到口中去。
在最开始的两天,夏绫勉强还有一些能吞咽的意识,可到了第三天,无论如何都再喂不进去了。
小汤用帕子不停擦拭着夏绫嘴角溢出的汁液,带了哭腔:“方苒姐,这可该怎么办啊?”
方苒红着眼睛,仍是锲而不舍的将药汁滴入夏绫的口中:“绫儿,我求求你了,往下咽,咽下去啊!”
她们的声音惊动了宁澈。
“怎么了?”他的声线依旧清冷,只不过少了些往日的锋利,而多了些拼命掩饰的惧怕。
两人连忙行礼,方苒答到:“陛下,绫儿她已经,咽不下去了……”
宁澈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最后一道求生的门,也在缓慢的闭合。
他俯身靠近夏绫,双手紧握住她手臂,目光一寸一寸从她平静的面容上掠过。
“你真的,甘心么?”
你坚持了多年的执念,现在也要变成遗愿么?那你的遗愿,又会有谁来替你完成?
宁澈闭了闭眼,忽而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备马。”
*
宁澈飞驰出宫门时,天色已尽黄昏。
他追着残阳晚照的方向,手握缰绳,一路向西北方疾驰而去。
马蹄下平整宽阔的街道渐变成了盘曲的山路,当宁澈到达天寿山时,夜幕已彻底将天边最后一丝浅霞驱散殆尽。
越过神道,宁澈卓然孤立于马上,举目环视着眼前这座层峦叠翠的山峰。
天寿山峰接紫微,背枕龙脉,是一处风水极佳的万年吉壤,便也成为了大燕王朝历代帝王陵寝的居落之地。
顺着神道的方向一直往山上看,那里坐落着一座巍峨的陵墓,高耸的明楼之上供奉着经年不灭的灯火。
这座陵墓名为长陵,是历代帝王陵寝中最大的一座,里面安葬的是太-宗文皇帝宁徵,宁澈最为敬仰的一位帝王。
正是这位永旻大帝,迁都城,通运河,征漠北,下西洋,奠定了大燕王朝至今的百年基业。只可惜,他的原配妻子早早离世,坐于高座之上的帝王,是这世上最有权势的人,却也是这人间最孤寂的人。
宁澈仰望着明楼之上莹莹点点的灯火,握着缰绳的手渐渐收紧,喉结微颤。
“列祖列宗在上!”他忽而开口喊道,“不肖子宁澈,牢记祖训教诲,以微浅之身守家国基业,自问无一日放纵怠惰!今日,也恳求列祖列宗,能给宁澈一个明示!”
说到此,他的声音无可抑制的低落了下来,变成了呜咽:“恳求列祖列宗明示,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连乔乔也要从我身边抢走?”
天幕之上风起云澜,今夜并不是个晴朗的天气,层云蔽空,无星无月。沉默的帝陵并未能给他任何解答,唯有巍巍明楼之上,依旧莹火闪烁。
紧握的手掌中,缰绳将宁澈的掌心割的生疼。忽而,他调转马头,朝西北方疾驰而去。
直到一座更小一些的帝王陵寝出现在了面前。
茂陵,宣明帝安葬的地方。
宁澈在正门处下了马,步履仓促的向帝陵内奔去。
风将衣袖吹拂鼓动。他一路跑到了石几筵之处,其上供奉着香炉一,花瓶二,烛台二,莹火幽惑,白幡凄凄。
“爹。”宁澈扑倒在供桌之前,抬头痴望着石几筵之后的明楼。他的父亲,已永永远远沉睡在了明楼背后的封土之下,再也不能冲他招招手,对他说一句,儿子,咱们聊聊吧。
“爹。”宁澈用手攀着供桌,声音渐从呜咽变为了啜泣,“你告诉我,这件事到底从哪一步开始出错了?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