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霎时,像是甚么杂乱线团终于露出了线头,我赶忙去拽,那线头又忽然缩回去了,快得抓不住。
一切都是巧合么?青丹城先是遇着扈萍,又遇见扈绛平的老部下燕峻,被卷入官司之中,见到了韩猫儿。
我一时想不明白,还是问了一句:“韩猫儿原先住在哪里?”
莫非,扈萍不是要我找人,而是要我找房子?屋里会有甚么东西么?
“喏,”有人伸手一指,“瞧见东头最里面那家了么?她走后一直空着,还没租出去哩。”
“去看看。”我说。
大门上落了把锁,我示意梁甘撬了。梁甘晃了晃,从门缝中看了一眼,小声道:“殿下,里面闩住了。”
也就是说,就算撬开了锁,也得把门闩撞破才进得去。这其实奇怪得很,锁门的人为何要这么做?于她自己也不方便出来。
我不想打草惊蛇,故而没有叫人撞门,打了个手势,罗堰会意地将我托在左臂上,右臂攀墙一翻,落入院中。
澹台玉成和抱着虞元亭的姜进也翻了进来,留梁甘在外望风。
澹台玉成道:“巷口那些人向我们指指点点,不知会不会报官,还需快些探查。”
我扫视一周,这户院落十分细窄,又不怎见阳光,显得阴森森的。只有一间房,门窗上糊着红黑色的窗纸,看不见内里有甚么。
我疑心这是扈萍的“请君入瓮”,但事到临头,不得不为。
虞元亭打了个冷颤,道:“不会开门突脸吧……”
澹台玉成伸手要推门,姜进把虞元亭放下,上前一步:“澹台大人不会武功,还是属下来罢。”
澹台玉成笑道:“也好,我刚才一试,这门也是锁上的,就要靠你们了。”
姜进去撬锁,虞元亭忽然道:“你们快来瞧瞧,这是什么?”
她站在一个花盆旁边,那花盆土中露出一点点铜色来。姜进把它从土里拔出,果然是一把钥匙。
钥匙是屋门的钥匙,姜进侧身推开了门,虞元亭惊呼一声:“什么鬼东西!”
一个人一动不动地站在漆黑的屋中!
我也是一惊,姜进离得近,镇定地道:“是针灸铜人。”
她打了火折子,往屋里照了照,那果然是一个全身上下标满穴位的铜人。屋里不大,放了一张小床、两个箱子、一张桌子,贴墙有一个高柜,便将屋内占满了。
姜进打头阵,进去搜了一圈,确认没有危险,罗堰才托着我进去。
箱子已经被罗堰打开,里面是一些行医用具,不晓得为何没被带走。柜子里也是些医书草药,没甚么稀奇。
“殿下,这是……一封书信。”澹台玉成站在桌前道。
我听着她语气不对,便往桌上看去,只见那封书信信封上赫然写着:六小姐亲启。
我顿觉毛骨悚然,难不成韩猫儿半年前就知道我会来到此地?
不,也或许这封信是甚么人后来放置。
“打开看看。”我说。
澹台玉成拆了信,一字一句念道:“六小姐足下:暌违不久,拳念殊殷。撬锁盗门,非君子所为。然我引贼入室,更当自作自受。屋中一干物什都是送与足下的,若是入眼,还请自取便是。好罢,我还是不习惯这般文绉绉的,下面就写白话啦。你见过她了罢,是不是又高又壮又耐打?嘻嘻,一百四十笞杖都能活下来,她还能被甚么杀死?此人得用,小姐若是中意,也不枉扈老大大费周章给你弄来。嘘,切莫要叫她知晓这是扈老大的主意,扈老大现在谁都不想见。小姐这般聪慧,想必也知怎生雪中送炭,对罢?至于你要找的人嘛,是站在皿上的小儿,原因的话,不妨在这间屋里找找?其实,我不叫猫儿,也不姓乌,下次再当面告诉你我的真名罢!已经写了三页纸,小信封要装不下了,我也要溜之大吉啦。落款:韩。”
谁家好人写信还把语气词写进去啊!尤其是澹台玉成慢悠悠地一读,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我暗暗咬牙:好哇,燕峻竟然是她们设的套,不知是不是摸透了我的心思,无论如何,她这么一说,我对燕峻就不会全然信任了。毕竟,别人给的东西我不稀罕,自己抢的才放心。不过她说得对,燕峻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我身旁已然有这么几个,多防一个也不打紧,说不准还能叫她们彼此牵制……
至于信中其她信息,倒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韩猫儿说自己就是子虚医馆的乌有,那么她引燕峻的六位妹妹上金阳山,就是要把她们逼上我这个梁山。
那么当街要债一事……不知有否扈萍的手笔。瞧着燕峻还另有谋划不明,此事不能定论。
信中还写到“要找的人”,莫不是灭门案的真凶?“站在皿上的小儿”暗示一个“孟”字,真凶当真便是孟行么?先前也说了,她要报杀母之仇,杀了燕欢和仲宜春二人便是,何必灭门?见金阳门的师妹们对她敬爱有加,也不像是受了亏待的。
此话不知虚实,证据在房中,少不得要翻找一番。所幸人多地小,不多时,虞元亭就抓着一个东西给我看:“快来快来,是不是这个?”
那是一张药方,用朱红色圈出了几味药材来。
我不懂药理,只得猜测:“难不成,这就是配迷药的药材?”
“大概是了,”虞元亭脆生生地说道,“其她药方都不曾用红笔圈出,想来这就是那只猫儿给的提示。”
我笑道:“你怎生这般伶俐了?”
虞元亭面上露出得意的神色,小声道:“那是!我这么多集柯南可不是白看的……”
那边,澹台玉成也有了:“这本医书折了角,这一页写的是迷药方。”
医书和药方一对,严丝合缝。那药方上清清楚楚写着日期。
“殿下,这里有本记录。”姜进也把记录翻到折角那页,上写着抓药几味、各抓多少、抓药人面征。看样貌描述,确实同孟行对得上。
但这个面征有些笼统,除了孟行,必定有旁人也对得起来,算不得铁证。
罗堰蹲在那两个大箱子前,一直在翻找,此时方道:“殿下,有些古怪。”
她从两个箱子里各取出一把小刀:“殿下,这两个箱子里的东西基本相同,只是一个箱子中全是新的,一个箱子中全是旧的。旧的那一箱比新的那一箱少了些许东西。”
罗堰将新箱子中有的、而旧箱子里没有的东西挑出来:几只蚕丝手套、一捆棉线。
我猜测道:“难不成,韩猫儿的意思是,她这两样东西失窃了?或者是卖了?”
“恐怕真是此意,”澹台玉成道,“棉线用作火药引线,蚕丝手套隔绝粉末沾到手上。”
她说的粉末是烟花粉。恰逢吉庆日放烟花,孟行作为金阳门大师姐,大量买这种东西并不会令人生疑。
我忽然觉察出一些不对劲来:“若是孟行当真倒出大量烟花粉,再分成多份做成火药,那她手上虽然不会沾染粉末,却会沾上气味!但我们这几天都没有在孟行身上闻到过火药味儿,这气味很容易洗净吗?”
姜进在军营待过一段时间,闻言道:“白醋可祛。”
“需要多少白醋?”我问。
姜进道:“不知她做了多少火药,或许也闻不出来醋味儿。”
虞元亭却说:“为什么这么笃定就是孟行干的呢?或许韩猫儿也是骗我们。你们想想,这多蹊跷啊,城中这么多医馆药店,为什么孟行偏偏逮着韩猫儿一只羊薅?又是在这儿抓药,又是有可能偷她东西的。”
澹台玉成道:“或许是因为,这城中几乎都认得金阳门的大师姐,她买这些东西容易惹人怀疑,传来传去就更不好了。而子虚医馆是韩猫儿为了设局而新开的,故而孟行觉得这里的人不会认得她。”
这个猜测是说得通的,但我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我忽略了——
等等,子虚医馆是在青丹城,而这处住宅是在上柯城!
若是要给我看子虚医馆中孟行的罪证,何必叫我来上柯城?
除了调虎离山,我想不出别的缘由。
可是,“山”里有甚么呢?值得调走我这只“虎”?
我脑袋中乱麻一团,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比我在宫中遇到的要复杂得多,我看谁都像是谎话连篇,在这重重谎言之间,要分辩出真话,着实太难了。
或许,我就该依着直觉,回青丹城看看。若是调虎离山,虎归了山便可,若不是,似乎也并无损失。
临走之前,我从那箱崭新的行医工具中带了把小刀走,那小刀做得精致,刀套也轻薄,用来防身正好。
罗堰托着我翻墙到了院外,门口守着的梁甘无奈地道:“小姐,巷口那几位好像在说我等私闯民宅,已经去报官了。”
这下不想走也得走了,真扯起皮来又要耽搁许久,我当机立断:“跟孟行说一声,我们回青丹城,和她后会有期!”
“不带她一起?”梁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