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了,她住在咸阳宫很久了。
日复一日,她记不清日子,但没有与嬴政说一个字,必要的交流她会让身边监视自己的宫女转达。嬴政也并不频繁地与她见面,不过他总在她陷入自我厌弃时来到顾御诸的床榻边饱含温情地抚摸她,即使她口口声声喊的是盖聂的名字。性可以令人短暂地愉悦,这在一定程度上安慰了顾御诸,而她也看得出来嬴政的把戏,依然不给他好脸色,也确定自己没有动摇。□□只是灵魂的躯壳,只是为了盖聂她神智清醒时是断不会做错事的。
她觉得这皇宫配不上她那身素雅安然的衣袍,就让自己和这团淖泥同流合污,于是她穿上厚重的丝绸,齐紫衣、赤紫裳。她将发尾束住,华丽而高贵的一切让她的身体已经融入了这里,但她还是喝不下咸阳的酒。
这偌大的咸阳宫她可以去所有地方,除了藏书阁,让她无比郁闷。
这死地方除了看书做木工和跟着皇帝什么都不能干,赵高还每天来碍眼,真服了。
“姐姐!”除了赵高来碍眼,还有这个胡亥。
“你今天也不说话吗?姐姐,怎么样才能让你说话啊。”他也并非游手好闲之人,为什么总来烦自己呢?早知就该像以前一样,要么把脸堵上,要么男装。她想。
“你让你父皇把藏书阁给我打开。”她毫不客气地说。
“你说话啦!真的?这样你就肯说话啦?”胡亥雀跃地笑着。
“总之 你就这样告诉他。”
过了几天,藏书阁的门依旧紧闭,嬴政却忽然传顾御诸与自己进餐。顾御诸不主动与他交往,但他有什么意愿她还是无所谓一般照做的。因为实在太闲了。
“听十八说,你想进藏书阁?”他平平地问。
顾御诸无言地为嬴政斟酒。
“若你只是想找些乐子,朕倒是可以每日差人为你送些典籍。你不是喜欢看医卷么?”
说来说去,还是忌惮自己对这皇家藏书阁做点什么。真搞笑,她心想。
他有些粗鲁地把筷子摔在桌案上:“你能救朕的命,却不能与朕说一个字吗?行了!要么朕把藏书阁给你打开,等你高兴了就别再演哑巴了!行不行?啊?”他激动地掀了桌子,碗著落地之前顾御诸用御物之术使其停在半空后复原。
她深叹了口气,闭目说道:“陛下,我不是您的姬妾,您讨好我有何用处?还是把心思用在别处吧,我不会同您讲话,也对藏书阁没兴趣。另外希望您不要食言,我看看书 兴许就不会冷着脸了。”
是真的,她不是故意冷脸给人看的,她只是百无聊赖,且承受着深重的迷惘之苦。
嬴政平复下来,总归是无言地把这顿饭吃完了。
第二天果真有人往顾御诸的寝宫中送来大批医卷和一些闲书,还送来几段上好的木材和刻刀,倒让她的精神有了些寄托。只是听说胡亥被禁足了一段时日。至少让那小子知道少和我来往吧,顾御诸想。
即使她不记得日子,但也知道已经过了很久,下过雪,咸阳的植物又生发了,她对始皇的仇恨也随季节逐渐淡了。虽不言语,但在读书制药之余还会在他身边陪同,因为她终于察觉到只有与嬴政贴身相伴才能知道他要做的决定,才能想办法把消息传到盖聂张良手中去。包括理事、出巡,或是夜游、祭祀。只不过祭祀不允许女人在场,她只是找个亭子远远地边喝茶边看着。
始皇的病好多了。只是顾御诸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又行了再狂傲自大,所以一直控制用量,只让他发作的次数减少,该疼还是要疼,顾御诸心喊活该,但又立刻后悔,不再如此恶毒地诅咒。
一次夜游,他问:“你还记得凌岫吗?”
她想起与凌岫第二次见面时已经是至少十年前,那时她陪同秘密出行韩国的嬴政被自己发现时已经是嬴政的侍医。若不是那场变故,如今或许还能在咸阳见到她吧。
“她死了,和那些人一样,在尘世里虚无缥缈地死了。”
他突如其来的多愁善感让顾御诸觉得莫名其妙。
“又有很多人要死了。……给你说个好消息吧。蜃楼上那两个孩子——公孙丽的孩子和项氏一族的后代似乎从蜃楼出来了。”
她第一次在嬴政面前笑了,哪怕只是垂眸嘴角柔和了一些。这也是她到咸阳后唯一一次真实的快乐,在看医卷或者梦见什么人时她会笑,但那种愉悦之后怅然若失的感觉才是更加消散不去的。接着,她又从愉悦之中将自己拔了出来,她看见了嬴政的表情。
嬴政也在笑,但他的笑容像黑夜中的狼,看似友好却带着凶狠的野性,准备随时撕碎猎物。
蜃楼启程了,但嬴政的东巡之行还未开始——徐福把蜃楼偷走了。
她忽然感到一丝熟悉的气息,结果是章邯又由黑影中现身。确实如影随形,顾御诸想。
章邯与顾御诸的视线交叠了一刹,嬴政没有捕捉到。他向前一步向嬴政行礼说:“陛下,此次共清剿四百六十余人,活擒小圣贤庄颜路,其张良荀况出逃,影密卫正在全力搜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