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两炷香,始皇大功告成。他脸上自信的表情让顾御诸以为他的化妆技术真是不错。当她看向铜镜,发现镜中人并无奇怪时觉得确实低估他了。她点点头表示赞许,眼前的帝王似乎又变回了曾经的秦王,眼角流出一丝快乐。可不等笑容成形,嬴政极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的腰躬得极低,险些要枕在顾御诸的腿上,额头顿时布满了汗珠,嗓中的血腥味已经直冲颅顶,他想用手捂住嘴,而在那之前,顾御诸古铜紫色的衣袍上就多了一滩黑血。伴随着急促的咳嗽声,嬴政的身体强烈起伏着,他的手掌也已被完全浸成黑红色。
顾御诸轻微锁眉,病已至此,唤夏无且也无济于事。这种情况竟提早来了,以自己为他提供的药量他至少还能支撑三月,每次也是自己监督他将药服下,若是如此那便只有一种可能:嬴政在用另一种药。
而她在此时又感到体内内力的涌动。她已经——不——早就摸到这封印的解法了…只不过她不愿用。
她与初见时一般轻拍嬴政的后背,希望他平静下来。腿上温热的血的触感蔓延开来,她在衣下感受到了他明显消瘦的身形。
什么帝王之躯、什么侠骨丹心,不过都是时间之中的尘埃,转瞬即逝,犹如蜉蝣……
过往铜镜照不出,春江花月楼台空。
她正要感伤,不料嬴政猛地将被黑血浸染的拇指放入顾御诸口中,食指拿住下颌掣她起身,随即深深地吻上了她。
血的气味在顾御诸的口中绽开,她尝到了病、以及对死的恐惧。嬴政的舌在她口中粗鲁地扫掠,顾御诸被血呛得喘不上气,他却有意紧紧拥着她。但他似乎……并无气力。她被嬴政含在口中咳着,但还不忘照顾这短命皇帝的尊严,假装自己被他勒住。
等到嬴政的咳嗽止住,顾御诸才发了些力推开他。妆面已毁了,她下半张脸满是浓黑的血,她用手抹了一把,血痕模糊了些许。
“你用不着怜悯朕…。”嬴政一反常态的平静令顾御诸讶异,“朕如今连天问都举不动,又怎样困住你?……想必你也发现了,你的内力是和朕的命关联着的。
“朕想了许久,你知道吗,天底下的东西没有朕得不到的,但前提却是朕唯一向天要求的东西——命!当你十年前来到咸阳宫时,朕甚至真的羡慕起了你。你的容貌、心性、学识都让朕痴迷;你那份骄傲是与身为王的朕所不同的,朕真想把你独占——可朕又想若是把你囚禁,朕在你身上所看重的品质就会如烟消散,可你却先变了!——就因为那个剑圣盖聂!你的骄傲变了,变得没那么锋利,甚至特意把它磨平,朕无法忍受……两年前朕看见你那双懦弱的眼时,就决定要把你留在咸阳,毕竟你已经变得软弱,朕再囚禁你又如何呢?呵呵呵……咳!…”他又咳嗽了几声,顾御诸在旁搀扶。
“……陛下,时间不早了,不是要出巡吗?”
“不,你听朕说!朕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你回来,然后——亲手杀了朕!”
他的声音依旧有力而清晰,侍候的下人早就退出去,只剩了两人,整个寝宫却只有他自己的回声。
“嬴政!”顾御诸制止嬴政,“你就那么怕这劳什子病吗!?既然害怕,为什么要我为你续这几年命?!……我不可能杀你,你清醒些!”
“朕就是怕极了!朕不想死——朕不能死啊!”皇帝痛苦地嘶吼着,即使不有愤怒,一切似乎都惧怕这个天子,矮了几分。只有顾御诸,她与嬴政平视,在他眼中看到了他儿时的颠沛流离、他少时的忍辱负重,造就了如今自大敏感又惧死的始皇帝!“这世上只有你——你要杀了朕,然后记住朕!但只要朕活着一天这个位置绝不会让与任何人!”
“……我重申一遍,我不会杀你。”顾御诸断然地说,她挥袖转过身去,走回屏风后将脸与衣袍上的血渍连同胭脂洗去。嬴政木然地立在原地,紧捏着眉心。
两人的气氛陷入了某种微妙的尴尬中,但还是如约出巡。
顾御诸不与皇帝同乘,但独自一车,使她有很多时间慢慢复盘。她先是想到关于嬴政的病:想可能性果然是赵高大一些,顾御诸过于疏忽,竟忘了罗网的野心!可转念一想,能与嬴政的饮食接触的除庖厨外便是自己和侍医夏无且了…;他突如其来的情绪以及偏执的话语…如今天下统一 嬴政功不可没,百姓苦秦,但嬴政迟早会死,秦也必定会灭亡,这些都是后话,于是她并不后悔救他一命,可万般不想的是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竟这般微妙……
马突然惊了,车外的宦官侍卫骚动起来——有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