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日后夜,她终于看见皇帝换乘车马。她直奔上皇帝的行车,刚欲掀起遮帘,身后便传来了那熟悉的不阴不阳的声音:
“顾先生可得陛下召见呐?”
“……赵府令难道不知顾云尧面见皇帝从不需召见?”
“奴才自然知道,可这夜深人静的若你扰了陛下清梦,陛下可会降罪于我们这群奴才的。”赵高的笑在月光下显得渗人。
“您真替顾某操心了。不过降罪你们…与我何干?”她的手碰到车帘,风忽地消失了,月隐入云层,只剩两人惨白无差的脸。霎时间,五团强烈的杀气直冲云霄。顾御诸将手放在刀柄之上,将夜荼微弹出鞘。微弱的光亮恰好使他看清那五团杀气的真身。
真刚、断水、乱神、转魄和灭魂——罗网六剑奴。不过差一个魍魉。
“在御前动我?赵府令好胆量。”她现在的实力是单挑不过合攻严丝合缝的六剑奴其五的,需要想办法拖延时间。“我的建议是:守好你做奴才的本分。”
真刚拔刀,却闻车内声响,六剑奴即刻散去。顾御诸意识到得救,故意用夜荼晃了赵高一下。她看见赵高不再阴笑,心里爽快得很,“哼”地笑了一声后趾高气扬般走进了始皇车内。
漆黑的环境中只闻微弱的呼吸声,其余一切平静无恙。她回想起赵高的意图:赵高不想自己面见嬴政。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个:她内力的涌动愈发频繁——嬴政撑不住了。
顾御诸走到嬴政榻边坐下,夜荼还未入鞘。刀光幽幽地打在他平静的睡颜上。他睡得如此沉,怎样弄出刚才的动静呢?
他要死了,顾御诸有这种感觉。她不忍唤醒嬴政但又怕来不及。看着他起伏的胸口,她似乎想开了:以嬴政现在的状况知道与否又有何意义呢?她感到天命就要来临,与盖聂相见的时期也已不远,却没有喜悦的情绪,就连悲伤也丝毫感受不到,徒留空虚一抹。
她暗金色的眼没在看什么,只静静的处在皇帝身边,就连旭日的光彩洒在嬴政凄静的脸上 也未曾发觉。
皇帝的睫动了动,将顾御诸延伸得无际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只是转头,静静观察着嬴政的反应。
皇帝的眼并不映着光,他已入了顾御诸曾无数次到达的生与死,光与暗的交接之地——他已入蟠螭了。
“噢……”嬴政发声,“怎么这样黑…来人呐——快点灯!你们听不见朕说话吗?……母后?”他的神色转为惊异,“母后,就连你也要背叛寡人吗?——不要留我一人!”他抬起手,想抓住什么。
“成蟜,你与寡人情同手足,我们是兄弟啊。寡人没有杀你,寡人没有!啊——爱姬、…爱姬,在想什么?你爱过寡人吗……”
在嬴政的生命中几乎只剩背弃,或许他害怕的并非死亡,而是死前会浮现在眼前的他的过往。
他自己感觉到了这一次会再没有命活,以往刚愎自用的他,暗暗地吞起了眼泪来。说也奇怪,这眼泪似乎浸润了他那槁暴的良心,竟有类似忏悔的想念在痛得要命的脑筋中往来起来了。
“思想哪里是用暴力可以统一得起来的呢?天下的人都在向朕侧目,连朕左右的人几时要谋害朕都是难以保定的。天下的人不是都在咒朕死吗?不是都在咒朕死了之后便国破家亡吗?弄得一朝的人都是讲阴阳五行神仙妖异的方士,他们成群结党的来欺骗朕……
“如今有良心的人都离开了朕,剩下的都是赵李的一派狐群狗党。朕现在危在旦夕,他们是在干些什么鬼事呢?……
“什么都不剩了,朕什么都……不——朕还有你。”他的眼中忽的闪出了光明。嬴政猛地坐了起来,脸色极红润,他拽得顾御诸生疼,全然不似患病的样子。
朕只剩下了你!——他近乎癫狂的眼盈出四行热泪。
这永恒的、美丽的 “菖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