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儿牵着娘亲走在街道上,她看见漆黑而透明的世界很多白色的点与线错综复杂,还有时隐时现的黑色火焰,那是建筑物和灵魂的轮廓。为了隐瞒,她花了一些时间来习惯这种视角,虽然行动无碍,可还是会目眩;说是失明,其实是敏感了千万倍,最终把形体外表弱化了而已。
要宵禁了,近处的黑色火焰并不多,她看见的是数丈以外房屋内的轮廓。
她回顾那团灰,说:“盖叔叔 快,不要走丢了!”
话音刚落,那灰果然跃动着凑近了些许。云儿认为有趣,便笑了几声。
终于在宵禁前找到一处客栈,端木蓉极顺利地与云儿一间房了,只留空巢盖聂独守空房,盖聂甚至没有可以让他反抗的理由。
端木蓉几乎要把云儿当成一团雪来供养,衣不让她更,冷了热了都要问一问,连手都不放开,云儿不自在得很,她的年龄当端木蓉祖奶都够了。她说她只是变成孩童,又不真是孩童。
端木蓉这才发觉自己太过殷勤,可她就这么小小一只,好像只要一不留神就会被风儿吹跑一样,端木蓉控制不住。
“早知道变大一点了,这怎么像话呀。”云儿叹气说。
“我既然是娘亲,自然要照顾好你了!”端木蓉严肃说。
也太入戏了……云儿很正经地阻止了端木蓉的过度照顾,然后在一边等着端木蓉铺开被褥。
云儿支着下巴,静静地看一团黑色火焰上下跃动。等到它安静下来,云儿也起了身,一扭一扭地钻进被褥,端木蓉吹灭烛火,轻轻掀起被褥一角,也躺了下来。
端木蓉听着云儿的呼吸,回想起自己孩提之时与她的种种。她会睡到正午,师傅让自己去叫醒她,自己无奈地看着赖睡的她最后依然被师傅骂着下了树;彩虹很美,她便揽着自己凌云而起,去捉住一片云,最后行走在虹桥之上,她说风的声音很好听;热病次日醒来时,会看见她从云梦山带来的精致的点心;她坐在镜湖边弹琵琶,届时引得莺燕附和,她指尖是镜湖的水光;自己为她在师傅面前辩解,她说蓉儿天下第一好,自己就羞得说不出话来了。如此这般,实在是美好的光景。
“蓉儿也长大了呀。”顾御诸轻声说。端木蓉一时想不到回答。
“念端走后,你后悔过入世么?”
“未曾。”端木蓉说。
“我在仙山时总想,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你那时还小,念端也不在了,我就这样把你们丢下,自私地藏起来。”
“可姐姐若在,我总想去依赖你,便也找不到师傅说的‘医心’。姐姐和师傅离蓉儿远了,你们就在梦中原谅蓉儿、指引蓉儿,我很开心。”
顾御诸向端木蓉靠了靠,把脸贴在了她的胳膊上,笑嘻嘻地说:“蓉儿这样坚强,我也要学习蓉儿了。”
端木蓉的语气失去轻松,有几分悲伤流转:“……姐姐,你告诉我好吗?”
“什么?”顾御诸微微张眼,设想着接下来的对话。
端木蓉微微颤抖:“你、是不是看不见了?”
顾御诸没有说话,反而牵住端木蓉温暖的手,与她相扣。顾御诸听见有泪卧在端木蓉的眼角。
顾御诸却摇头:“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蓉儿为什么觉得我看不见了?”
端木蓉想说什么:她腰间的系带开始不整齐、她不再与人对视、她的行动不再精确……
“你…不再替我整理前发了。”
端木蓉一言,顾御诸再无法狡辩。她浅浅地叹了口气,说:“别告诉盖聂。”
“我都发觉了,他怎么可能不会发觉?”端木蓉皱眉说。
“我避着他些,任凭他乱猜,毕竟与他人告知不同。蓉儿,帮帮我罢。”
“这是他欠你的,你会吃亏。”
“可他心中的亏欠已经够多了呀,他那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况且 一个女人如果靠对男人的付出来证明自己,很可悲的。”
“可……”端木蓉收回了话,“那你告诉我,你还能不能看见?”她带着鼻音。
“嗯,春天总会来的。”顾御诸柔声安抚,然后靠在端木蓉的肩上。端木蓉侧眼却只看见黑暗,她想到盲,想到这是她的世界。
“…你答应我,我便答应你。”端木蓉说。
顾御诸带着笑意:“自然,蓉儿,自然。”
“那、我答应你。——可他若自己知道了,就不能怨我了!”端木蓉握紧顾御诸的手。
“嗯!”顾御诸用额头在端木蓉的肩窝里蹭着,“娘亲天下第一好!”
端木蓉心下叹气。
星月为你荡漾,风花与你痴狂,你笑看世间,可等地老天荒回首之时,谁又为你不惜时光…
“…阿云姐姐天下第一好。”她说这话时,顾御诸又变成了云儿,安然躺在娘亲怀中,轻轻地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