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彧又想起一事,笑问她:“从前你家想让你来招赘传嗣?这终究不是正道,遭外人议论不说,还要将你拘在家里。天底下哪还有像你家那样糊涂的人家,将女儿闷着做一辈子姑娘的,还是现在这般更稳妥。”
令柔听得堵心,既不好顶嘴又不好说违心话,没规矩保准被罚,强行附和又会被他嫌弃是不用心,两头都不成,那还不如不要说话。
皇帝今日兴致不错,宴席上也跟着喝了两杯,说话间也不加什么限制,稍微漫无边际了一些,此时见她垂头不语,一看就是不大高兴的样子,只好自己接着自己话说:“朕这是又说了什么不妥当的,惹你不痛快?”
这一句里有点退让的意思,若不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谁也不会相信是出自皇帝之口。被他这样说,令柔当然也不好再继续绷着脸,但也没法像从前那样做出笑脸,只是勉强将心里涌上来的落寞和不甘再咽下去。
“臣妾不敢。您说的极是,妾也赞同,只是今日忙活了一天有些累了,反应不过来而已。”
赵彧若有所思地点头,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看着时辰也确实该当就寝了,就也不缠着她聊天,放她沉沉睡去。
殿内早早就点了灯,将屋里屋外都照得亮堂。平日里贵妃独眠是要将灯火全熄了的,陛下来了要她侍寝时会熄灭大半,留三五盏。
他没有叫人来,亲自起身去熄,走了一圈回来就见她已阖上眼睛了。初初看时她眼皮轻轻翻动,呼吸也不平稳,他还以为这是在装睡,细细观察一会儿才知她确实是睡了,只是睡得不够安稳。
眼见她迟迟睡不熟,他就更无困意,坐到她身侧一边盯着,外间烛火透过帷幔纱帘映进来,在她脸上、身上打下一道道昏沉暗影。令柔双眼生得深邃,上翘的眼角处各有一个小小的眼窝,其中一个似是积蓄着什么,赵彧定睛去瞧,竟发现是一滴泪水盈在那处。
他下意识就想出手去擦,伸到半空又停住。
本就睡得不熟,若是他轻举妄动将她弄醒,那她这一整宿也难再睡着,可看着那滴泪留着,让他怎么也不舒服。他先在自己脸上试了试,发现用指肚去擦无论怎么放轻力气都会有所察觉,只好横起食指,用指侧轻轻拂去。
幸而只流出这一滴,赵彧舒口气,若是流泪流了满脸,他可没法不把她弄醒。
她为什么要哭?赵彧想不通,猜测着是否是今日宴上有不长眼的开罪了她,还是奴婢伺候得不周到,不过也可能是见了娘又离了娘让她不舍……
怀疑了一轮也没清楚究竟是什么,他又开始笑自己多心。没准儿她这都不是流泪,只是困倦时眼睛自发流出的一点而已,偏让他这样挂心。
他没什么好做,只是坐在她身边看她睡颜,静静看了少顷就来了睡意,迷糊着倚靠在床边就失了意识,再清醒竟是被她梦中的呓语叫醒,看到她眼皮湿红,浑身冒汗,心中慌乱不止,拿手贴靠在她额上确认过没发热才安心。见她还在小声呓语,凑过去细听,只听她口中不停哭叫着爹娘。
眼看着按压不住,赵彧只好将她直接叫醒,温声问她:“你爹娘好好的,怎么忽然叫起他们了?”
令柔本忐忑着不知自己说了什么要命的梦话,听说只是叫了爹娘才松一口气,怅然道:“梦见爹娘有了另一个孩儿,一家人其乐融融,根本没有过一个女儿。”白日里她断然不会说这话,可此时夜深人静,眼前唯有一人,她就也没限制着自己。
这事情对她有这么大影响?赵彧皱眉:“朕下旨革了姜澄的爵位,令你爹与他断亲,将他赶回姜氏老家去!”
“不可!”令柔赶紧制止解释:“臣妾不是要控诉,只是梦到了,又不是真事,您何苦拿现实中人撒气?家母这次来,还给臣妾看了些姜澄手书,信上对妾很是濡慕恭敬,确实是个文雅有礼的好孩子,有他陪着家中父母,臣妾在宫中也算安心。”
“你无需担心这个,若是你不希望有这个弟弟,那就不必有。”他不担心姜晏夫妇是否孤单寂寞,只牵挂着令柔,不想她受旁人一丁点委屈。
令柔叹口气,无奈解释:“他又不是头天才来家中,已来了五年了,家人间陪伴相处,感情也早就割舍不开。臣妾再幼稚无知,也不会嫉妒这个替妾尽孝多年的弟弟。请您照着原本的打算安排他,不要因为臣妾无根无源的虚妄梦境而改变主意。”
她忐忑着看向皇帝,只见他面色隐隐发冷,眼神凝重,不知他有没有将她一番话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