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忽然睁眼,虚点了点二十二的左手。
二十二会意,往小盅里掺酒。
三滴、五滴、十滴、一十二滴。
“可以了。点火。”
二十二很利落地掏出火石,摆好了准备的姿势,又问了一遍确认:
“点火?”
“点。”
若从旁边来看,定要以为这二人搭档了十几年,默契得交流时用不上几个字。
浸了油的灯草燃的极快,爆出数点刺眼火花,一路直冲往下,没进孔洞边缘。
之后,只见缕缕细烟飘出。
半柱烟的时间过去,没有任何动静。
但现场竟无一人出声,因为帝师仍认真摸着石板表面,皇帝也正认真看着帝师的动作。
此时此刻若是打扰,实在是有些不知好歹。
咯噔一声轻响。
声音很小,却足以让所有人听见。
沈厌卿猛地站起,一把拉起二十二往后退去。
那顶着红玉环的金属小棍忽然爆起一阵闪光,随后不知何为媒介地剧烈燃烧起来,冒起熊熊白烟,在一片漆黑夜景中尤为扎眼。
众人都不由自主别过头去,防着眼睛被灼伤。
再转脸回来时,那红玉的小圈已经消失,原本的地方多了一枚湖蓝色嵌着金纹的翡翠镯子,竖直立着,由一金属片固定在石板上。
这一看便价值连城的珠宝,此时此刻看起来倒像是这石板的把手。
不知下面究竟藏了什么,值得如此装饰?
沈厌卿哭笑不得地看着二十二手里扯着的两个软垫:
“怎么把这也带上了?东西重要还是人重要?”
二十二拍拍垫子上面的灰,高高兴兴递给了安芰:
“啊呀,陛下常教导我们,要惜物!”
她大步往回走去,弯腰摸了摸那镯子,往边上挪了些,让出石板的边缘。
下一刻她手下一发力,竟将那比她身量还长些的石板整块掀起——
她拎着石板,立在空中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如何放下:
那漂亮镯子还在上面呀!
二十二朝帝师那边眨眨眼,还是多废了些劲,把石板正着放在旁边。
虽然猜到领头的暗卫不可能是凡俗之人,但看见这最多不过十六七的少女能有如此怪力,在场诸位还是多少有些震撼的。
沛莲小声嘟囔:
“真是翠么?怎的这样结实?”
丰荷贴到她旁边回道:
“……她捏的是下面的铁制凸起,伤不到镯子。”
说话间石板扬起来的灰已经散去,露出下面黑漆漆一个洞口,不知有多少深浅。
仔细去听,下方竟还隐隐有乐声传来。
有人备好了点着蜡烛的小架子。放下去,火光闪了闪,还是灭了。
下不去啊。
二十二探头看了看,见不能立即下去查探,转身看石板去了。
不知道她掏了什么工具,竟两下把那湖蓝镯子起了出来,拿个绢布包起来,献宝似的捧到沈厌卿面前去:
“帝师请看!”
沈厌卿看她方才有功,也不好斥她,只笑着推出去:
“去!像什么话!谁才是你的主子?”
二十二振振有词:
“我听是听陛下的,可是得请帝师先看看有没有问题呀。”
沈厌卿回头看去,见姜孚也正朝着这边微笑,只好接过来仔细端详,借着衬布把表面的灰尘轻轻蹭去。
不会有问题的。
当年杨金风呈上来的册子里,正有一只形状如此的镯子。
而从前朝宫内库房的记录来看,荣宁死前所戴的那一只,本该是一双对镯。
……
吃过晚饭的功夫,宫人来报,说那边的气放好了,要定让谁下去。
二十二难得在明面上吃了顿饭,正暗暗在桌下翘着脚高兴,一听见这便窜了起来,规规矩矩站在桌边待命。
姜孚颔首,正要点其他人同她一起,却又见帝师起身。
“臣与她一起。”
不待姜孚说话,沈厌卿又道:
“地宫存世日久,有些东西也许见一次光就损坏了,保险起见,还是臣亲眼下去见过才好。”
“那我——”
“陛下万金之躯,自然不可冒险。”
姜孚泄气。
其实他也都明白,谁也不可能放着他下去,那是胡闹。
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明日京城就要全乱了。
他知道若是老师都不能全身而退,派谁同去也没有用。但是,但是……
沈厌卿躬身一拜,随后抬手抚上左耳耳垂。
这动作做的自然,但皇帝还是看出帝师摸了个空时的愣怔。
“……您要把那坠儿托给我,叫我安心?”
“其实不必的,老师,我信得过您。”
姜孚笑的有点勉强。
只要一想起那耳坠的来历,他就好像被妒火点了起来,偏偏表面上还要装作一无所知。
有什么的呢?他想,那人已经……他才是……
可他的一切心思都没逃开帝师的眼睛。
他的老师朝他微笑,温声说道:
“事情并不都如陛下想的那样。”
“待臣回来,自会找个空闲向陛下解释。”
他们之间最好永远是如此。
永远别有互相瞒着的事情,永远让对方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