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杨家就永远不用再小心了。
不知先帝是什么心情,但他转进后宫去,见了杨琼。
这是先帝的一大优点,有事说事,直问正主,不要中间人传话。
贵妃打开披香苑宫门,在满室檀香中叩拜了君主。
二人谈了半个时辰不到,先帝就挥袖离去。
杨琼则令人暂留苑门,备礼。
她又点上三柱清香,虔诚插进香炉,与贴身的宫婢说:
“去允王府,召沈侍读进宫。”
……
沈厌卿恭敬跪下。
他虽在允王府可以掌事,但那是因为姜孚的器重。
在陛下和贵妃面前,他不过是个微末小吏而已,因此一直做足了服从的姿态。
不料想贵妃今日竟十分客气待人,叫自己的贴身宫女扶他起来,又赐座奉茶。
杨琼坐在薄纱绷制的屏风后,云鬓梳得工整利落,朱唇轻启:
“沈先生一向辛苦。”
“不知孚儿最近书读得如何?有没有顽劣吵闹,惹先生烦心?”
沈厌卿接过盖碗,端着不动,俯首诚恳道:
“允王殿下天资聪颖,进步神速,微臣近来渐觉自身不足,几乎要难以辅弼殿下……”
贵妃微笑:
“先生谦虚了。”
“孚儿每次来宫里,都与我说:先生博学多才,又温雅可亲,世上找不到更令他喜欢的了。”
“我是个妇道人家,本不该过问这些。”
“这次冒然请先生来,是有一件事要求先生帮忙。”
沈厌卿拱手:
“娘娘但讲无妨,微臣定然尽心去做。”
姜孚是他的主子,姜孚的母妃自然也是。
杨琼将手交叠,搭在身前,蔼然道:
“我侄儿生性活泼,兄长担心他不能早早立志,因此要为他择一门亲事,让他定心。”
沈厌卿飞速思考:
杨家小侯爷今年才八岁,早些时候也不曾听说有这档子事,怎么突然要办起来?
“这样的大事,我该往家里去一封信,向兄嫂及母亲道喜。”
“可惜我不认得几个字,这一封信,望先生能为我代笔。”
沈厌卿连连称是,认真听着贵妃交代了许多家常闲聊的内容。
无非是什么,怀念曾经家里兄弟姐妹几个在一处的日子,而今蒙圣恩照拂,更要两处尽心;子孙有福,她实在替兄长高兴……之类云云。
贵妃与他说完这些,就转到后面去了。
宫人这才把纸墨呈上来,沈厌卿谦和接过,纸张触手却摸到里面似有厚度不同的夹层。
他提笔挥就整封文字,待到交回给宫人时,那张缀着许多蝇头小字的纸条已经在他袖中。
允王的侍读望着妆容秾丽容貌明艳的掌事宫女,温声道:
“贵妃娘娘信任,沈某没有不实心办事的道理。”
“也劳烦姑姑代为转达,沈某一片赤诚之心,无需外物奖赏。”
宫婢的打扮都有规矩约束着,没有主子的意思,不能多施粉黛。
贵妃令贴身宫女如此,是在试他。
他正是要做事的年纪,岂会被美貌所惑,丢下姜孚……?
更何况,多一个人,便多一份不确定性。
蜉蝣卿的事不能与人说,他本也不会与女子结亲。
此时真正要紧的事,是贵妃令他私传的信件。
到了做选择的时候了。
他究竟是听命于先帝,还是听命于姜孚?
最开始的时候,利益都是一致的。但越到后面,他越清楚……
他们这些人,总有一天要将刀尖倒转,对向曾培养自己的人的。
……
余侍郎令人打开大门。
他正步走出去,站在门前石阶上背着手望天。
这场稀里糊涂的乱仗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边境安静着,京城倒是快乱完了。
他叹一口气,转身踱回门里,忽见贴着门边的地上有一条不显眼的阴影。
是被微风掀起的纸边儿。
他没多看一眼,直直走回书房。
那封信很快被洒扫的下人不小心发现,不小心带进来,不小心放在他桌上。
信封表面涂着油彩尘土,难怪能与地砖几乎合为一体。
表面糊得严实无缝,没有任何朱记落款。
余桓小心拆开。
里面两件字条,一张叠着,从纸背可看见是些簪花小字;一张裁的方正而巧,还是那青衣学子的笔迹:
“飞花将至,可解乱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