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不了就成。”
姚伏手一抬,酒灌进去,本来就疼昏死过去的俘虏又痛苦呻吟起来。
似乎是看的他满意了,他碗一放,手里的工具往对方伤口里一插,拽着领子扔一边去了,转过头来看沈厌卿。
沈厌卿从容坐下,也看着他。
“露了一手?”
几支筷子都是暗器的手法。从远处掷出,能穿过筋肉,又能击碎肩胛骨,也难怪顿时夺得了杨小侯爷的“芳心”。
方才过来时他留心过,杨驻景膝盖处的衣服沾了灰尘。
说不准是已经拜了师了。
姚伏摆摆手,躲开师兄探究的目光:
“我可没有答应,我没有那样的福气。”
沈厌卿不禁莞尔:
“若能挂在杨家这,你做事难道不是更方便?”
“今日若没有侯府的名头挡着,我岂不是要在大牢里见你——唉,若是他们抓不住,没准还陛下还要支我出来呢。”
姚伏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
“那也要圣人舍得才行。”
“看你这副脸色,让你站着出来都是勉强你了。”
一眼看过去,他这师兄脸上一点活人的红润颜色都没有,白得像是扑了十层粉。
襟间袖间都让药味浸透了,老远就闻见一身病气。
先前听他说还以为是装可怜,哪成想不过两天,还真现了下世的光景了。
“还没找到解药?你等不了几天了吧?”
沈厌卿依然笑意盈盈,好像生死都不算什么大事:
“怕什么呢。事情都快布置好了,自会顺势成局,有我没我却又有什么区别?”
“咄!捡吉利的说!”
沈厌卿不理会姚伏紧皱的眉头,接着道:
“倒是师弟宝剑多年不曾出鞘,一出手便是如此风光,实在让人安心。”
他转头,看见俩小孩正站在墙边窃窃私语。
杨小侯爷比比划划,动作很大,似乎还做出些“咻咻咻”的拟声,模仿抛掷暗器的动作;
宁蕖则揣着手,努力维持矜持,还是压不住眼里放光,不住地点着头。
都是未及冠的年纪,谁听了这样的飒爽侠行能不动心呢!
沈厌卿指给姚伏,示意他看看。姚伏扭开头,全当是在臊自己。
“……他说没办法捎这么个大活人进宫,我也有意给你看看,免着你怀疑我中间动手脚。”
“就把你折腾来了。”
“没别的事,你回去好生养着吧,记得遣人来把这玩意抬走。”
“哦,还有审他的记录,我写了点。”
姚伏回身从桌上抓过一摞纸,看那上面血迹太多,到底还是没忍心往打扮得神人一般的沈少傅怀里塞。
杨小侯爷还真是个不读书的,打死也不肯写一个字,弄的他只能边上刑边自己写。
要是真让对方拜了师,不知道收的是个徒弟还是个祖宗。
“提及文州时他神色变了,但不敢说,想是有事情埋着。”
姚太从折了折,找张新纸包起来扔回桌上。
“沈殊我见了,跟你似的。”
明明没血缘,沈家家主却意外地和沈少傅处处相似,奇也怪哉。
“看着就让人糟心……”
沈厌卿忽略掉这句毫无礼貌可言的话,双手搭在身前,微微颔首,一副沉静端庄的做派:
“这样或会更像些?”
“……”
“——我提点过她几句,有一阵见面多,她学到了也是正常。”
聪明人学东西都快,因为眼睛好用,身体眉眼也都听使唤。
他遣宁蕖去给风采青送笔,为的也是宁蕖进来看着越来约有他自己的影子了。
姚伏不爱听他这些胡诌,事情都交代完了,就催他快走。
又扯住对他满眼好奇崇拜的宁蕖,冷声道:
“小心伺候些,稳稳当当给你主子搀回去,不要讹上我。”
沈厌卿对他再信任,他也惹不起背后给帝师撑腰的皇帝。一念及此,就还是得千小心万小心。
旁的不知道。帝师要是真死这了,小皇帝一定会派人玩他的命来。
……
杨驻景送客离开,又欢快回到小院,蹲着看地上那人。
创口被酒洗的发白,肉往外翻,涨得粉红粉红的。
姚伏理着记录,不看他,他也不恼,高高兴兴搭话:
“真不行么?姚先生,我是真想学——”
“帝师也会,你去问他。”
“那能见着几回!帝师住在宫里,我可不能常去……”
小侯爷凑近了些,摇摇他的腿,仰头看着他,不住眨眼。
侯府的继承人,那样好的前程和身份,却蹲在他旁边这副可怜眼神,任是谁也撑不住。
姚伏重重叹了一口气,杨驻景以为他要答应,一喜,却又听他说:
“听说过你根骨好,照理来说,是不该不惜才的。”
“但——”
“你也都看见了。我从前是姜十佩的人,现在被招揽来,是外人。”
“看着是什么都捏在手里;”
“可实际上,过的也都是有一天,没一天的日子。”
若是到了飞鸟尽良弓藏的时候,再拖着自己的新徒弟下水,那杨府的世子也许就要换人了。
姚伏虽然嘴上不留情面,可是做不出这样的事。
“所以……”
“不会啊。”
杨驻景打断他,照旧蹲在地上,抱着膝盖。
动作委屈了些,说的话却很吓人:
“——我家不也是一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