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儿乙儿都成熟稳重,也感情甚好。
这把椅子交给他们,没什么值得担心的。
但偏偏世道的运转不由他来掌控。
他期望给予平安喜乐的乖崽,却背负了那么多。
最初的震惊过后,他的眼泪大概也流干了。
但心头就是有一种隐秘的痛楚正如影随形地纠缠着他。
他也有了些许茫茫然。
前去归墟,是他想要获得一丝卑微的心安。
无论他做什么决定,姜氏永远支持他。
姜氏也永远包容他。
在姜氏的墓碑前坐一会儿,他好像才能找寻到那么一丝曾经家的温暖,让他还能想起,他是个父亲。
天界的斗法,他就是苍生棋子中的一员。
他也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且这个代价主要的付出者是敖丙。
这更让他觉得,他不配做敖丙的父亲。
只有在姜氏的墓碑前,他才能想起姜氏肚子微微隆起,告诉他,这是丙儿时候,他心中的温热。
敖丙经历了太多太多。
这本不该是其去经历的。
龙崽子破壳而出之后,会有十到十五年的时间,就是个只有一尺长的龙崽模样。
都还只能呆在襁褓里。
需要人好生照顾着。
等着过了那个幼年期,才会脱离襁褓,慢慢长大。
长到龙形的少年体型,就可以化作人形的孩童模样。
勤加修炼,在龙形成年的时候,人形也会成年。
而敖丙根本就没有经历过这个事情。
被灵珠强行抹去了这一段。
懂事听话得像个假人。
纵使甲儿乙儿也是个安静的性子,但真的开心的时候,也会哈哈大笑。
可丙儿一直都只会掩唇而笑。
没有声音。
只能看到微微弯曲的眉眼。
就好像有无数座大山压在丙儿的眉眼间,让丙儿都没有力气去推动那些大山,所以才只能那么勉强。
慢慢地他也对敖丙会拔龙鳞这件事情释然了。
敖丙太小了,处理不了那么多的情绪,释怀不了那么多的事情。
且万龙甲这个事情,纯粹就是他的私心,以及以龙王的角度给敖丙施加使命必达的根植于灵魂深处的军令状,只是权谋的计算他下意识地不想承认罢了。
敖丙这么做,他也能理解。
尤其当初敖丙在他怀里时,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父王,孩儿未能完成龙族使命。
那一刻,他真的要疯了。
他想不到,这个孩子那么和柔的身体之中,竟有这样的摧金折玉,刚烈决绝。
难道他不该听到敖丙说——父王,我好疼?
敖丙本来都还是个孩子,却在这世道的裹挟之下,变作个疯子。
他作为父亲,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在墓碑面前,他渐渐平静下来,也在思考着,该怎么把少年意气还给敖丙,还在思考着他那一直逃避的感情该怎么去告诉敖丙,还有那灵珠不是敖丙的底气父王才是该怎么根植于敖丙的脑中。
然而,千头万绪。
甚至在某一刻,他觉得,他白活了那么几千年。
连应该怎么对待丙儿都想不出来。
他没想到敖闰会来归墟。
但后来又觉得不奇怪了。
为了不再重蹈覆辙,他与敖闰之间暗中都在针锋相对。
这样,外界永远看到的都是东海龙王和西海龙王不合。
敖丙在兵部地牢里看到的很多窃取机密的海妖,都是在他和敖闰精心配合之下,早就找出的在自己地界有异心的,通过组建无数的情报队吸纳进入,让这些情报队相互倾轧,实在没有在这样的倾轧中弄死的,就外派到对方那里,静待抓捕时机,安个罪名弄死。
这样,还会刺探的兄妹,哪里能够同心呢?
当初在天元鼎,敖闰那决绝的一去不复返。
他知道是敖闰要打入玉虚宫做卧底。
才对那些还想顺着裂空爪的缝隙逃离却被锁链限制的海妖说——你们都被骗了。
敖闰成为了龙族的叛逃者。
但实际却是忍辱负重,为龙族真正开辟一条生路。
他知道敖闰的手段。
就鹤童那个清冷高贵的模样,不过色厉内荏。
都还是个丫头片子,哪里遭得住敖闰的性感勾引。
一切对敖闰来说,都是她的裙下之臣,都是如探囊取物。
敖闰回归,他只需要接纳。
不仅仅展示作为大哥容人的雅量,也让兄妹的离心埋下引线。
他从昊天的提示里,也已经明白那些老东西到底要什么。
从实际的效果来看,那些老东西应该对海族很放心了。
就连曾经面对对朝堂把控力那么强的敖闰,他都会心有余悸,都会有所防范,就更别说那群老东西了。
他到归墟去,肯定是有眼睛递的消息。
甚至来说,太乙申公豹来,敖闰都知道。
敖闰的情感可能生来就比较丰富。
永远能够看明白感情这种事。
而他可能确实是一条龙。
跟从于身体的欲。
即至少是先身体对对方有感觉。
才是感情。
才是彼此间的相互勾缠。
当感情先于欲发生,可能才是让他手足无措的根本原因。
确实如同敖闰所说,作为龙,最原始的喜欢就是缠尾巴。
龙族繁盛的时候,经常都可能无意间碰到人身拥抱着,亲吻着,但尾巴却已经搅在了一起。
这只是表达感情的方式。
不是在□□。
□□,雄龙会咬住雌龙的脖子,彻底趴伏在雌龙身上。
相互勾缠。
龙族确实是喜欢,才会缠尾巴。
这是最甜蜜的告白。
若再深情一波,确实对于有感情基础的龙来说,是坐享其成。
龙是兽,的确欲是最直白的告白。
但他和敖丙之间的肢体接触,几乎没有。
除了在海底告别那一次是真实地抱过,也就只有今晚将人抱回寝宫是真实地抱过以外,他们没有任何肢体接触。
在这种情况下,还去缠尾巴,跟耍流氓有什么差别?
敖丙就是太独立了。
有什么问题,从来不会来求助他这个父王。
反而是一头扎进那些集册里面。
有了想法,就召集那些朝臣商讨。
就好像他这个父王是摆设一样。
的确是只有釜底抽薪才行了。
他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慢慢耗。
必须要以雷霆手段斩断这个拔鳞片的事情。
否则,哪吒也要被敖丙搞得一命呜呼。
他也要再承受一次丧子之痛。
甚至来说,造就这个世上最强大的杀器,不仅仅将龙族推入覆灭之渊,也将引发三界浩劫。
而且,也要让敖丙这条‘龙’真正认识到,龙族首领是怎样的魅力。
这样,敖丙的兽性才会真正地被引发,才能真正做一条龙,真正做一条雄龙。而不是一只唯唯诺诺的泥鳅。
否则,他都这个年纪了,还穿几千年前的那么骚包的睡衣作甚?
除了追姜氏那会儿,为了姜氏吃醋把他扫地出门他为了赔罪那会儿,他有那么骚过,从来他都没这么干过。
可能敖丙喜欢捂得严严实实的习惯,应该不是受到申公豹的影响,觉得以后要成为仙界的一员,就应该规规矩矩的,而是遗传了他的习惯。
哎~
谁能想到,那么大把年纪了,还要吃爱情的苦?
敖光当真是在心底里狠狠地叹了口气,才收拾心情,坚定心智,来一步步按照计划摧毁敖丙内心的防线,让敖丙今晚必须哭倒在他怀里,认为只有daddy才是其唯一的依靠。
敖丙哭唧唧的样子,又龙身还不到他龙臂的粗细,真的看着就让他浑身一麻,心头软乎乎的。
可今晚,他必须做个铁面君王了!
也不知,这到底是谁的劫。
敖光抬起头来,像是才看到了敖丙:“丙儿,你这是做什么?”
说出的话,都还带着隐隐约约的鼻音,像是真的才睡醒。
敖丙浑身一颤,抿了抿唇,再抿了抿唇,趴伏在地的模样,头根本不敢抬,声音细若蚊蝇:“...丙儿...丙儿做错了事。”
敖光语带慵懒:“快起来~地上凉~有什么事起来再说~父王何曾怪过你什么?”
敖丙暗暗吞咽数下。
心头想到,若是父王大发雷霆,他可能还没那么怕。
天雷那么恐怖,他也扛过去了。
但如此好说话的父王,加上父王本身的战力那么强,怎么会不怕?
敖丙手指紧紧按着地板,好像这样就能给他点抵御雷霆之怒的微弱安心:“丙儿...丙儿让万龙甲损坏,辜负父王期望,损失族人信任,是为大罪。丙儿没有任何办法偿还父王和族人为丙儿所做的一切,只能...能还一点是一点。”
说完,忍不住地喘息。
仿佛将这一番话说出来,都像是下了上刀山下火海的决心。
敖光依旧和颜悦色:“原来...是这件事啊~”
略略顿了顿,又道:“父王只是让你歇一歇,才收回了你手中的权力。你还是父王的三太子,不是卑微到尘土里的泥沙。快些起来,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
敖丙一愣。
父王这是第二次让他起来了。
他...
本来就是他有错在先,也只能听话。
敖丙慢慢爬起来。
既因为这袒胸露乳的羞耻,肩膀内扣。
也因为拔龙鳞之事让敖光感到伤心而愧疚,低着头。
还对未知的恐怖感到局促,双手交叠腹前。
与那些做错了事害怕责罚的宫人,没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