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膜就跟一层衣服似的,一刮就掉。
敖丙睁大了眼,更加感觉到窒息。
后背死死地贴着礁石。
作为龙这样的本身血液是冷的兽,敖丙却觉得这个时候他的血液似乎在结冰。
摩昂将蛇的腹部朝下,拎住尾巴的那一头,让尾巴在手指上绕个圈,再拿着匕首,逆着鳞片生长的方向,擦擦擦地用力刮。
黄色的鳞片跟天空中炸开的烟花似的,簌簌簌地狂飞。
摩昂处理这些东西,早就熟练得很了。
当然也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然而,这个时候的敖丙,却周遭都是模糊的。
只能看清的,是一片又一片崩飞的鳞片。
不由自主地跌跌撞撞地站起来。
浑身颤抖。
脑中闪现着——
东宫密室中,那个他拿来存放鳞片的蚌壳。
海眼一旁,他第一次拔下鳞片的地方。
无论多晚,都要扯下一块鳞片,放进密室。
慢慢的,拔下鳞片再也没有当初那么痛了。
他就会用力揉按着头一日的伤口,颠颠的,痴狂的,疯魔的,狂笑。
又慢慢地撕扯下鳞片,细细品味着那要命的痛。
回忆着那混账的模样。
欣赏着连血液都没有的鳞片,在心头道一句——浑蛋!这是你该得的!
总会在天雷发生的那天,夜深人静的时候,去往归墟。
看着娘亲的墓碑和两个哥哥的墓碑,恨不得一头撞死。
但也只有活着,才能感受到痛苦,才能赎罪。
这二十余年的日日夜夜,每一天都是煎熬。
但他不得不接受啊~
这是他唯一能够赎罪的方式了啊~
随着鳞片的处理,蛇的身上也变得坑坑洼洼。
微微透着粉的蛇肉,因为摩昂的用力,有些地方都是渗血的。
看上去,简直就是丢给狗,狗都能嫌弃的程度。
敖丙耳边嗡鸣。
敖光那带着沙哑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响起...
刮龙鳞是重刑...
刮龙鳞是重刑...
龙鳞是保护龙身的重要部件...
龙鳞是保护龙身的重要部件...
一旦全然缺失,就是一团赖头肉...
一旦全然缺失,就是一团赖头肉...
突然,敖丙绷紧了身子,捂着耳朵,仰天长啸:“嗷~~~”
又疯魔般的蹲下身,捂着脑袋,浑身发抖,小龙喘息呜咽。
敖丙这一嗓子石破天惊。
不仅仅把摩昂给吓了一跳,就连在水底的敖光也给吓了一跳。
摩昂不解地看向敖丙。
立刻扔了匕首。
冲到海边把手洗干净。
疾跑到敖丙身侧,跪坐下来,将人抱住:“丙儿,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跟哥哥说~”
一边说着,一边赶紧散出他身上的苦艾雪松香。
他身上的香味有很好的镇定作用。
但...
敖丙这是怎么了?
他不就是给蛇刮个鳞片吗?
蛇不刮掉鳞片,怎么整?
嘶~
想起来了~
之前,他把尾巴放出来,还邀约敖丙一起。
敖丙的脸色极为难看。
他当时还纳罕,这是什么情况?
心下十分不解。
纵然受了申公豹的影响,一直以人身示人,但也不至于对于这么一件事表现得那么奇怪。
他刚才是揪住蛇的尾巴,刮鳞片的。
他一直也是这么做的。
所以...
嗯?
难道是万龙甲?
他的身上,在人身肋骨处,有一块缺失鳞片的地方。
就是当初给敖丙做万龙甲的时候,撕扯下来的。
他天生没有什么痛感,对于这事儿倒是没什么问题。
但他也亲眼看着大伯,勾爪都在抖。
龙活得时间越长,鳞片也会产生奇异的变化。
像大伯活了那么长,鳞片已经不仅仅是从龙身的皮下长出来的,还会往龙身的里侧生长一点点的根。以一千年为一个阶段,每过一千年,鳞片就会往内侧生长一厘。如同树木长出的根一样。大伯那么疼,也正常。更何况还是两片。
当时,敖丙是直接跪地,三拜。
其实,万龙甲这件事,他也挺震撼的。
实在不明白,大伯到底怎么想的。
他虽然知道敖丙确实是对于龙族来说,小的可怜。
但这么一件事,发展到现在,却颇有些...
离开西海那日,母王的眼神十分奇怪。
像是看到了赌局。
又像是看到了乐子。
还像是看到了朝堂风云。
龙族五岁,视为成年。
他也参与过朝堂上的事。
但...当然更多的,他是听母王的安排。
母王心机深沉,一边给他安排事情,也会一边教他为什么要这么去做。
那个时候,他也说不清心头是个什么感受。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慢慢学会了母王的深沉。
驾驭那些刺头儿,也轻松。
朝堂上,也没有敢和他对着干的。
他会用不少阴暗的手段了结因果。
他不在乎过程如何,结果最重要。
闲暇之时,他也忍不住地想起,一万片鳞片,仿佛旋涡一样,覆盖在敖丙的身上,是何等的壮观。
敖丙本身就有鳞片。
因为是一条龙就有。
龙的鳞片也不是说真的刀枪不入,但正常情况下,只要不是顺着鳞片生长的方向去砍去刺,问题不大。再说,鳞片也可以闭合,几近刀枪不入。
就算敖丙还小,在这方面也没有什么多大的问题。
更何况,还有灵珠。
正常情况下,至少在那时那刻,他都觉得敖丙的胜算很大。
没有必要那么做。
但偏偏的,大伯还是那么做了。
撕扯下一块鳞片,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
以后想要长起来,只是时间的问题。
大概还需要一千年的样子。
因为龙也要蜕皮。
每蜕皮一次,就有新生。
至于像大伯他们,毕竟鳞片已经生根,想要长起来,还需要灵药的辅助,否则是没法长起来的。
然而,谁能想到,大家是让敖丙去等着天雷降临,魔丸出事,好去救场的,却成了敖丙冲上去要和魔丸生死与共?
当时,申公豹把这个消息带回来的时候,他都懵了。
这...千叮咛万嘱咐的...
忽而,他又一下清醒过来。
敖丙有一次上岸,就遇见了哪吒。
回来就在那里什么,其虽然是人族,却并不介意敖丙的龙族身份巴拉巴拉的。
他其实不明白,为什么敖丙要这样去想。
那些人族惧怕龙族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一个都还穿着肚兜的小屁孩儿不怕你?
你在想啥?
申公豹还感叹,果然魔丸和灵珠是孽缘。
大伯还说,儿啊,切莫被表象蒙蔽了心智。
这...
多么割裂啊~
灵珠就在敖丙的身体里,更进一步说,在敖丙的灵魂之中,与魔丸相互吸引,不就是肯定的事情吗?
那么,这又是什么孽缘呢?
再说,一个还不到三岁的小屁孩儿,又能够诓骗敖丙什么呢?连其本身的三观都还没建立起来,看着一个身长五尺的高大个儿还顶着一对龙角,对你没有介意?
那个时候,他也感到,他的CPU要烧干了。
在申公豹说完之后,大伯竟咆哮——我儿若死了,我要让陈塘关血债血偿!
他又懵了一下。
如若这天雷真的要毁去魔丸,他不相信,就一点不会影响到陈塘关的一草一木。
他们那些圣人渡劫什么的,都还要选个犄角旮旯,生怕渡劫把那些凡人给整死了,增添业障呢~
尤其,在那个时候,他更觉得李靖夫妇是疯的。
天呐!
你陈塘关多少人口?
你不关心他们的死活吗?
明知道天雷要毁去魔丸,还聚集人口给你儿过生日?
总之,他绝对做不到这样对待他的子民。
若同样的情况,哪怕心头疼得在滴血,也必须疏散所有的子民。
因为子民才是整个族群薪火相传的根本力量。
王族成员,都死不足惜。
这是他们该做的。
但竟然...
他是真的理解不了。
哪怕母王教了他很多见不得人的手段,教了他很多阴暗的东西,但母王一直都跟他强调,这些都只是手段,唯一的目的,是护好所有的子民。
他也一直牢牢地记住。
动了王族的利益,都不能动了子民的利益。
那时,他就觉得,整件事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当然,申公豹的计划,他也知道。
没有什么可意外的,李靖夫妇的身边有申公豹埋下的眼线。
否则,哪里能够那么精准地知道机会来了?
然而,把事情说回来,既然灵珠和魔丸勾缠不清,那么这天雷的降下,到底摧毁的是魔丸,还是摧毁的混元珠?
他在那时,甚至有点缥缈地不意外,敖丙会冲上去。
灵珠和魔丸勾缠千年啊~
而且,区区天雷,能够摧毁魔丸吗?
不是说魔丸坚不可摧吗?
所以...
龙族本身不怕天雷。
因为他也知道,龙族成员中,有一些遇到修炼瓶颈了,都会去引动天雷,涅槃重生。
敖丙哪怕那么小,肯定也不会怕天雷的。
因为龙族生来就会行云布雨,惊风火闪。
但灵珠怕不怕天雷呢?
大概是一瞬之间,他感到天寒地冻,完全感受不到岩浆射人的温度——敖丙已经死于天雷,大伯已经知道。
——万龙甲是大伯给敖丙立下的军令状,把全族压在了敖丙单薄的脊梁上,迫使敖丙只能选择族人,不能以灵珠的身份去选择魔丸。
——大伯这是要趁此机会,大开杀戒。但却肯定会先礼后兵。
他顿时感到帝心如渊。
在天元鼎中,他再次见到了敖丙。
他懵了。
这是死而复生了?!
不会吧?
仙人还能有这等能耐?
听到大伯说——三昧真火补足了重塑躯体之后不足的火候,哪吒的肉身重塑了。
再一看到哪吒身上的熊熊烈火一点都不能伤到敖丙,却能够把敖丙身上的所有针给烧了个干净。
他几乎已经确定,他看到的敖丙应该是灵珠。
而不是敖丙。
与母王谈论此事,母王的态度模棱两可。
还暗暗点出,到底是敖丙,还是灵珠,是他们所有亲人的共同选择。
这...
所以,看到他为蛇刮鳞片,就想起了那根植于灵魂之中的军令状吗?
他现在才发觉,大伯好狠。
他仿佛从未见过这样一个东海龙王。
敖丙还这么小,就用这样的军令状,惩罚敖丙当初做错的选择。
可无论敖丙作何想,这是敖丙没有办法去选择的事。
哪吒没有重塑之前,只拥有哪吒的人格,只拥有李靖夫妇作为父母。
对哪吒真正的重塑,不是三昧真火,是殷夫人的离世,让哪吒彻底丧失属于人的感情,与魔丸彻底融为一体。
否则,重塑的躯体怎么可能拿给三昧真火烧一下,就从个三岁的娃娃变成一个成年男子?
又不是炸油条。
而敖丙的游离,实际上是未曾重塑。
所以,这才是他们可以扭转乾坤的关键。
摩昂深深呼出一口气,紧紧抱着这么一条可怜的龙崽子,眼底也隐隐噙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