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丙一想,也摸了一杯起来尝尝。
果然是带着蜜香的甜。
哪里还有对睡不着的担心?
直接单飞的茶过三巡。
摩昂淡笑:“你要是喜欢这些,直接喊大伯给你开‘四叶仓’嘛~那里面的茶叶应有尽有。选你喜欢的,还可以钦点里面的茶艺师,专司给你泡,保证每一杯的味道都如同复刻~若你喜欢喝酒,就开‘酒窖’。喜欢抽烟的话,也有专门的‘博山馆’。喜欢打牌,还有‘博艺馆’。总之,想玩儿的,宫里从不缺席。别那么少年老成的古板模样~像今天这样,潇洒恣意,就挺好。”
说起此事,敖丙窝进椅子深处,把玩着制作精美的瓷杯,目光也放在这个瓷杯上,情绪低落下来:“...哥,其实...我觉得,父王很可怕...”
摩昂心生警惕:“此话怎讲?”
敖丙目光离散:“像今日这样的排场,日日都有。穿衣吃饭,仿佛我没有手脚。自从与你分别过后,我发现,只要在父王身旁,父王就在一步步的,用吃喝玩乐让我腐化堕落。天天都是山珍海味,没有哪一天重样。一天四顿,每一顿都是美味佳肴。天天都是不同的衣衫,有时一天下来要换好几套。好些里衣更是因为胡闹弄脏,直接扔掉。天天都是不同的浴汤香料,有些香料怕是一克万金。天天都是各种精美的器具,一只碗的价格估计令人咋舌。用的笔上要镶嵌宝石,写的纸张上面,要烫金箔。脱个衣服,要让一大堆宫人伺候。吃个饭,要让一堆人守着。凡此种种。我刚开始很不适应。他不强求。但就会慢慢地渗透。直到我现在也能毫无挂碍的,被那些宫人伺候,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甚至是有一些觉得理所当然。我觉得,这真的很可怕。感觉像是我的身体正在被他像捏个泥人似的重塑。”
眼睫轻颤:“哥,生活在水晶宫里,我好无助。仿佛有一只手在拽着我的脚,把我拖向深渊。我根本就从这样的泥淖里挣扎不出来。父王总有办法让我听话。不管是曲线救国的,还是霸道强硬的。我觉得,我好像正在脱去玉虚宫徒孙的这么一层外衣,穿上纨绔子弟的衣服。太可怕了~我真的害怕,有一天,我会是个躺在金山银山上的败类。他天天都在蛊惑我,那些纸醉金迷的生活。而我也糟糕地陷进去。看见好看的宝石,就见猎心喜,非要不可。看见好看的布料,就想做一身衣衫。听见好玩的事儿,就想去掺和一脚。”
放下茶杯,把脸埋进双掌之中:“我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像自己,更像一个被他塑造出来的傀儡。”
摩昂抿了口茶,轻声叹息:“丙儿,你还在那三年的旧梦中,没有醒来。”
敖丙一愣。
是这样吗?
摩昂放下茶杯,柔声道:“你没有经历过龙族最为鼎盛的时期,却经历了龙族最谷底的时期,就会觉得这样的日子相当的虚幻。这其实是一个很正常的感受,哥哥没说你的感觉不对。只是说,经历不一样,对你性情的塑造也不一样。你说的这些事情,对哥哥来说,就很正常。小时候,哥哥就很喜欢打牌。天天只要母王安排的事情做完,立刻就要去牌馆子泡着,直到宫禁,才摸回去。有些时候,甚至是翻墙回去的。打牌喝酒逛青楼,天天如此。但这并没有影响到哥哥依然能够正常地去处理政事。反而还因为这些兴趣爱好结识了很多好友。每一天都生活得很快乐。以前,那些金色的珍珠,给那些宫人打赏的时候,哥哥是直接搞了三十箱,排排放,让宫人直接把箱子推倒,做了一道鎏金瀑布。不是宫里的料子,哥哥根本不穿。每一季做鞋子,都是百双起步。好些鞋子做好了,可能都只能成为摆设。哥哥一天一双都嫌少。但那么一双鞋,宫里的老师傅也要花个一年半载啊~你所说的这些,有什么?最烧钱的时候,哥哥寝宫里的地砖,都要他们每隔一个月就要给哥哥换一次,做八柱象牙床等等。哥哥从不觉得这是奢靡的生活,只觉得理所应当。龙族本来就富有,龙宫都是用水晶砖盖的,你看他们人族,有这个财力吗?再说,富有就会堕落吗?照你这么说,岂不是大伯日日纸醉金迷,就堕落到了老眼昏花的地步?但你看他,像是老眼昏花了吗?丙儿,你生来该过怎样的生活,就踏踏实实地去过。想这么多做什么?你想得越多,痛苦的只会是你自己。更何况,你若是真的能够透过现象看本质,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杂念。你看,一个粗陶的碗可以装茶,我们现在手里这个漂亮的杯子也能装茶。同样就是个装茶的用具,有什么差别呢?若你从这个角度去看,就不会觉得那么痛苦了。”
顿了顿,又道:“丙儿,哥哥还是那个问题,为什么觉得自己不配得到?太子该有的排场,那就是吃饭有人伺候,穿衣有人伺候,做什么都有人给你身先士卒。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做太子。你若是心里真有这个迷障,倒是不如跟着哪吒去金光洞住一段时间。看你到底想要选怎样的生活。你会种地吗?会施肥吗?会煮饭吗?这些基本的生活技能你都不会,用什么活下来?”
叹了口气:“瞧大伯把你给惯的~什么毛病~没苦硬吃~”
说罢,摩昂终是忍不住地摸上香腺所在的位置。
糟糕!
情绪起伏太大了~
好疼~
敖丙心情复杂:“...可能是我看不透,窥不破吧~”
摩昂捂着脖子,真快拿给这个小浑蛋给气笑了:“说些什么鬼话?你是太乙那个老道儿?还看不透,窥不破?”
硬是把香腺的疼给镇下去,起身拎住敖丙命运的后颈就走。
敖丙懵了:“哥,你做什么?”
摩昂冷笑:“你不是想要知道什么叫做苦日子吗?哥哥这就带你去感受一下,看你还要不要这么矫情!”
被拎住后颈,敖丙也不敢动,只能被摩昂给拎走。
摩昂几乎叫做是摔门而去。
听见响动,哪吒一下就从房间里弹出来。
只见摩昂跟拎小鸡似的,掐着敖丙,将人押走。
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正欲问上一句,却拿给已经走到身边的玉儿拦住:“小哥哥莫要多事。”
哪吒不解:“你知道他们要去做什么?”
玉儿收回手来,诚然回道:“不知。”
哪吒皱紧了眉:“那你也不问问~你看摩昂对敖丙好凶~哪有这样掐住人家后颈的?”
玉儿淡笑:“小哥哥,你已经成了魔丸,你当然不会知道敖丙这样脚踩两条船到底有多糟糕~他作为东海龙王的三太子,作为四海的太子东宫,作为海族的太子殿下,就该是你今日看到的那个样子。但他作为灵珠,那就应该像今天下午,他把摩昂给赶到一边去,和你畅聊的样子。这样的骑墙,只会让他摇摆不定,内心痛苦。摩昂无论怎么做,那都是为了让敖丙和灵珠真正融合。摩昂是西海的太子,也是龙族的族民。他比敖丙大,他有这个义务要让敖丙对得起所有的族民。区区三昧真火,如何能够炼化灵珠和龙魂?”
瞥了哪吒一眼:“天元鼎内,是你兵解重塑,可不是敖丙兵解重塑。否则,大家也没有那么麻烦了~”
玉儿这样一说,也让哪吒想起,当初他在魔丸和哪吒之间摇摆不定的时候,有多痛苦。
表面不在意别人的评价。
但内心早已被刺得鲜血淋漓。
是母亲愿意接纳他,哄着他,关心他。
是父亲愿意以命换命,舍下面子,口是心非。
这...
玉儿柔声提醒:“小哥哥,你父亲是陈塘关总兵,和我父亲一样。我父亲是西海兵部大司马,专管用兵之事,与兵部尚书平职。我们的角度相同,看待他,当然也是一个方向。但有一点,还请小哥哥明白。王家的事,跟用兵完全不同。否则,不会有很多优秀的将领却死在了权力的绞杀之下。敖丙身上,挂碍着太多太多的权力纠葛。他若无法去掉心头的魔障,谁也帮不了他。最终只会郁郁而终。而东海龙王,龙族大王,海族之主,都要后继有人啊~”
言罢,柔柔离去。
摩昂将敖丙带到了蓬莱岛上修建行宫的位置。
造办处为了早日修好,招募工人的时候,就特地多招了数倍的工人。将工人分为四批,这样一班只做三个时辰,保证工人休息,也保证工程质量。
摩昂看着那些工人,大声喝道:“全都给本宫停下!”
造办处前来监工的副手一瞧,心下一骇。
这是怎么着个情况?
两个太子都来了?
赶紧上前,一揖到底:“见过太子殿下,西海殿下。”
略略收礼:“下官可否问问,殿下为何要喊停工?是王上那边有什么新的旨意吗?”
摩昂冷冷地看向这人:“怎么?这是在东海的地盘儿,本宫说话不管用?”
副手浑身一抖,赶忙跪下:“没没没~下官失言~下官失言~”
摩昂睨了人一眼:“还不让人停工?”
副手噌一下弹起来,挥舞着手,跟个疯子似的:“快点停下来~快点停下来~”
做工的,当然不认识这两位是谁。
监工的,肯定认识。
监工的怎么说,他们也怎么做。
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
摩昂把人往前一推:“那边搬砖的,给他说清楚,砖是怎么搬的,要搬到哪里去。”
空气,最怕突然安静。
搬砖队的队长一瞧被推出来的人,比那个颐指气使的,似乎衣着还要华贵一些。
竟然...
一时之间,顿感进退两难。
摩昂抱臂:“这是找了个哑巴?”
队长心头迅速计量着,这些大人物的斗法跟他可没关系。
他就是来养家糊口的。
没必要得罪人。
赶忙凑到敖丙身边去:“这位小哥,这些砖都是从海底运上来的玻璃水晶,是用来给行宫铺设地板的。”
指了指远处:“那边是刚刚搬上来的。这些砖被海水长时间的浸泡,含盐量很高。这会导致在铺设的时候出问题。所以就要泡上三次,晾干了才能用。你需要把那些一号池子左侧的,挪到右侧。一号池子右侧的,是已经泡了三天的。现在需要挪到二号池子的左边。如此以此类推。池子中的水,是活水循环净化,保证保护周围的环境,也能带走盐分。”
敖丙抬眼看了一眼远处那只有他小腿高但却联排六组的一号池子,以及那些正在搬砖的工人。
一时间没有动作。
摩昂直接又掐了人后颈,把人给带到一号池子边。
做工的看见这位气势汹汹的,心头惴惴,连忙退到一边去,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摩昂把敖丙的脖子往下一压:“搬!”
敖丙抿了抿唇,喉间隐隐有些滞涩。
伸手准备去拿水中的砖,却发现水温很高。
再一看那些工人的手都是通红的。
大概是因为温度高,更能带走盐分吧。
拿起一块水晶砖,却发现砖滑溜溜的,不怎么好拿。
稍稍一用力,水晶砖更要脱离掌控。
说不定的,就要直接滑飞出去。
只好松松地拿着。
有水的托底,水晶砖的重量也不重。
但当敖丙把一块水晶砖彻底拿出来的时候,重量显然增加,差点还让敖丙一个踉跄给栽下水去。
稳了稳身形,把砖给抱到一号池子的右边,瞧见有空缺的地方,稳稳地放下。
周而复始。
周而复始。
摩昂就站在一边,一点也不心疼。
不是想吃苦么?
那就让你一次吃个够!
什么毛病?
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作什么妖呢?
大伯也是~
对这种别扭货,不狠狠地罚,难道还抱在怀里哄吗?
哪里有那么多毛病?
真是的~
大伯,你一个混迹军营的,应该不会不知道,对那种矫情的兵,不听指挥的兵,特别有主意的兵,是怎么给人剃掉反骨的吧?
这么心疼你儿啊?
养的一身臭毛病!
搬砖的过程,几乎一直都是腰肌在用力。
腰肌绷紧又松弛。
松弛又绷紧。
没到三十块砖,本来今早就受了折腾的敖丙,敛了敛眉。
好酸~
摩昂瞧人居然停下来。
手上一握,一只青色的鞭子就凝聚成型。
一鞭子给敖丙的背上抽过去:“愣着干嘛?赶紧搬!”
敖丙一下捂住背。
嘶~
好痛~
一道劲气拨开敖丙的手,又一鞭落下:“搬!”
敖丙连抽两口气,抿着唇,只能继续弯下腰去搬。
但背上的伤好痛,一动就更痛。
敖丙觉得好委屈。
摩昂怎么那么凶?
父王还会给他揉膝盖~
父王还会哄他~
父王都没凶过他~
想着想着,那双眸子里隐隐有些水光。
搬。
搬。
搬。
十余块砖被挪了地方。
敖丙却觉得愈发的苦不堪言。
浑身都是痛的。
他现在好想睡在紫玉珊瑚床上,和父王在一起。
他现在好想休息。
他现在好想让父王给揉揉腰,腰都快要断了。
见人又停下来,摩昂凑过去:“怎么?这是没吃饭,还是想偷懒?还不快搬!”
敖丙抬起眼来:“我不搬了!”
摩昂把玩着鞭子,眼中寒光闪烁:“由不得你!”
敖丙气性也上来了:“就不搬!”
摩昂此刻疾退数步,拿着鞭子就跟暴风雨过境似的,往敖丙身上狠抽。
敖丙这时再也不逆来顺受。
连连躲着。
但那鞭子就跟长了眼睛似的,次次都弹到敖丙的背上,让敖丙的背就跟被豁开似的。
敖丙气不过,手上一捏,回旋双刃弯刀在手,一刀给摩昂劈过去。
摩昂半点不慌,手上一抓,这弯刀竟然听话地在摩昂的手中旋转。
敖丙一怔。
这怎么会?
摩昂继续挥鞭:“这么惊讶做什么?你是双系,我也是。区区回旋弯刀就想从我手中讨得生息?这梦做的真的很美好~”
敖丙暗暗盘算。
手上一招。
一侧溪流,瞬间水花四溅。
一条白龙腾空而起,冲着摩昂长啸一声。
立刻弹出去。
摩昂顿感无聊,手上的鞭子往上一飞,将对方张开的嘴往后一勒,顿时龙头的上半段和下半段就被直接豁开。
敖丙惊讶地看着他的‘海啸龙吟’竟然拿给摩昂如此轻易地就化解了。
双手一握。
盘龙冰锤在手。
摩昂那边则是‘飞龙斩’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