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骞在一旁收拾物品,就见郑怀远进门,把腋下的皮包拉开,果然是一片刺眼的红。他从中抽出一叠薄现金,数了下递给卞皎。
“别死,天天向上。”
“老郑,我已经凉了,钱不是万能的。”
裴子骞在旁边听到这句话,竟有些想笑。他不清楚卞皎是否知道这句话后还有一句广为流传的调侃,那才是最符合事实的真理。
显然郑怀远是知道的。
他又从包里抽了一叠,这次分成两半,一半先给卞皎:“够了吧?”卞皎终于没精打采坐起来。郑怀远笑:“没有钱办不成的事,懂不懂?”
剩下一半,他转了个方向,递向裴子骞。
裴子骞有些茫然,首先的反应竟是垂眸去看还坐着的卞皎。卞皎支着个脑袋,手里松垮垮地捏着钞票,并没有去点具体数量,视线相撞时,似乎没有料到自己会突然和裴子骞对视,居然一下坐直。
裴子骞将视线从他翘起的头发上收回,越过红色钞票,他看向郑怀远:“叔叔,我已经收过课时费。”
“拿着,不是一回事。”郑怀远的气场似乎比第一次天桥下的见面要柔和许多,他将钱直接塞进裴子骞手里:“我知道我这个儿子不好管教,你上大学,首都消费高,实在不行,就当这是叔叔的见面礼,不用客气。”
裴子骞这下没再说话,只又垂眸。
他发现卞皎又趴回了桌上,一头黑发毛绒绒,将蓝色圆珠笔倒顶在桌上弹来弹去,似乎这一切对他而言,万般无聊。
这天下课,裴子骞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又去了一次第一人民医院,用刚收到的钱以及之前的钱往医院祖母账户里存了一万。在此之前,医生已与他提过好几次,此前预存的两千远远不够。
出医院后,外面已近天黑,阳市的道路从上个世纪设计之初便存在问题,晚高峰的华灯初上,车流壅塞得密不透风。
等待公交的裴子骞在此之外,漠不关心。
他从书包侧兜里拿出旧款的三星手机,这是在大伯一家几经流转的老古董盖乐世S4,现今已存世七个年头,解锁画面能卡成幻灯片,来消息时呼吸灯会闪烁绿光。他耐心地等待着手机回应他的点击,按计划,他应该听到音乐管理器中缓存好的第五个英文演讲。
忽然,他的手指顿住。
他想到上午在金湖时,卞皎说他得过首都的演讲比赛金奖。
很多时候,裴子骞都不懂自己在想什么,比如他其实并不该假装大学生去应聘家教,在被卞皎问出那句讽刺性极强的问题后也不应该还留在原地,郑怀远递来的钞票他也不该心安理得地接。但好像一切变故都围绕着一个圆心发生,他被死死框在半径范围里。
总之这一天,他没有完成预先定好的听力计划,而是花了整整两个小时的时间,将首都的初中演讲比赛搜了个遍,最后,终于在一个音频上停留。
这是一场面向中学生的市级赛事,画面中的人一袭深蓝色英式校服,还处在发育期,个子比现在要小许多,皮肤倒一如既往的白皙。
他抽到的主题是“遗憾”。
“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好,我是来自首都中学的卞皎,今天我演讲的题目是《如果遗憾有颜色》……”
声音也和现在不同,裴子骞想。
演讲时长三分二十三秒,他从头到尾看了六遍,直到划掉提示流量使用情况的短信,才终于退回桌面。锁屏手机,他站起身,到客厅接了一杯水。再次回到卧室,他径直点开浏览器,毫不犹豫地下载了那个演讲视频。
视频上的人举止大方,一双眼睛仿佛带着天然微笑的弧度——
“如果遗憾有颜色,我想,应该是月银的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