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谢成昀正闭着眼睛,眉头紧缩,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的呼吸时而急促时而缓慢,薄唇紧抿,似乎在睡梦中仍然被烦心之事纠缠。
一旁的药炉上,黑褐色的药汤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翻滚的药汁在砂锅中形成一个个小漩涡。雾气升腾间,室内充斥了药草的苦涩和清香味。
姜宁坐在和床有些距离的花窗之下,她膝上摊开一本古籍,正指着一本古籍仔细对照其残缺之处,时不时地写写画画。
姜宁辗转反侧了一夜。
昨夜她望着窗外亮堂堂的月亮,有时候想通一些事情似乎就在一瞬间。
情爱装在心中太过满,太过在意,反而伤了自己。
姜宁不愿意在多陷入其中,也不愿多想。
或许今日在意的事情,多年之后回看,只道是寻常。姜宁躺在床上,想了想两年前做出了选择,她捂住心口。如今想来,竟然没有那么艰难和痛苦。
若是……若是回到当时的时间节点,在阿娘苦苦哀求的情况下,她或许仍然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母亲。
姜宁已然下定决心,要好好活下去。不管怎么样,她已然不是两年前只想着依靠母亲的少女。
如今,她知晓了谢成昀心中的真实想法,姜宁的心反而沉静了许多。
但谢成昀被阿娘重伤,又未曾向他人提及阿娘所作所为半分。自己总要看着谢成昀将伤养好,如他所愿做好姬妾该做的事情,待到他痊愈了,找个合适和他好好言明。
她不过是汝南侯府不受宠的女儿,对他来说没有任何价值,两人各走各的路罢了。
况且,听谢成昀与谢丞相所言,自有心中的抱负和筹谋。这番朝堂纷争,她区区一个女郎,不愿做其中的棋子,也不想做其中利益交换的筹码。
“嘶。”姜宁忽然感觉到一阵疼痛。
姜宁低头一看,手中的古籍纸张边缘已经起了毛边,有些地方甚至残缺不全,那残缺之处正在她的指肚处划了一道细小的口子,微微渗出血珠来。
姜宁深吸一口气,她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抚过那些破损处,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让本就脆弱的纸张更加破碎。
人一旦想开了,便平静了许多。
她曾经尝试过能够依靠着腾誉修补古籍挣些银钱,那如今此般情景之下,这一项门路是万万不能丢下的。
古籍中的文字晦涩难懂,许多句读方式与现今大不相同,更不必说那些已经失传的文字变体。姜宁的指尖停在一处残缺的段落上,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多日未曾沉浸于古籍之中,她的思绪总是难以集中,那些熟悉的文字此刻竟显得如此陌生。
姜宁叹了口气,从书中抬起头,轻轻甩了甩头,几缕发丝不经意间垂落。她将发丝别到耳后,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眼前的文字上。
渐渐地,古籍中原本模糊难辨的字迹在她眼中变得清晰起来,其中之意,姜宁也能通过上下文的意思明白过来。
当终于破解一个难懂的典故时,姜宁的唇角不自觉地上扬,轻轻莞尔。
姜宁愈发沉浸其中,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谢成昀悠悠转醒时,最先感受到的是肩上火烧般的疼痛。他艰难地睁开眼,微微偏头,便看到的姜宁这般模样。
美人神态专注,一手指着古籍,一字一句的小声默念着什么;另一只手架在桌子上,另一只手,看着她腕子悬空的动作似乎在册子上写写画画,记录着什么重要之事。
阳光洒在姜宁的面庞之上,一半明一半阴,从小巧的鼻骨处分隔中两片明暗各不相同的面和线。
“咳……”谢成昀试着发出声音,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厉害。这声轻咳完全没能引起姜宁的注意,姜宁未曾有半分动静,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无法自拔,似乎外界的声音她听不到半分。
谢成昀看到姜宁这般模样,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加重了咳嗽的力度,胸腔震动发出沉闷的声响,声音带着颤抖,仿佛随时会喘不过气来。
可惜,姜宁仍然是未曾有半点反应。
谢成昀艰难地支起上半身,伸长手臂去够床榻旁那个装水的小茶壶。动作牵动了伤口,让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但姜宁依然毫无察觉。茶壶被拉到近前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谢成昀咬牙忍着疼痛,手指哆哆嗦嗦地将水倒在茶盏中。
“哐当”一声,谢成昀伤口猛地刺痛,手指一颤,茶盏从掌心滑落,重重砸在地上,瓷片四溅。他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呼吸急促。
姜宁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手中的古籍险些滑落。她慌忙抬头,目光越过案几,望向床榻的方向。
见谢成昀正半撑着身子,挣扎着想坐起来。可他眉头紧锁,唇色苍白,似乎想俯身去拾那碎裂的瓷片,却又因动作牵动伤口而僵住,只能低低喘息着,额间青筋隐隐浮现。
姜宁心头一紧,立刻放下书卷,快步走过去,唤来侍人将地上的碎瓷收拾干净。
而后,她静静地将接过他手中的茶盏:“我来吧。”
谢成昀微微一怔,抬眸看她,姜宁却已垂着眼睫,避开他的视线。姜宁将茶壶提起满上刚接过来的茶盏:“我让侍人熬了红枣茶,华医师说补血有些用处。”
她轻声解释,语气平静而疏离。
谢成昀撑着眼皮打量了姜宁片刻,仿佛想从她的面庞上看出什么其他情绪。
姜宁虚虚地坐在床榻边,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的肩膀,让他靠得更舒服些,将茶盏递到他唇边:“将军请用。”
谢成昀顿住,盯着茶盏中淡红色的红枣茶不语。
姜宁见他蹙眉不语,语气急切了几分:“伤口还痛么?”
姜宁放下红枣茶,伸手想要解开他肩膀上的绷带细细查看,手背却被谢成昀按住。他的手一直放在被子中,热得不像话,姜宁想要将手抽回,却被他死死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