訾骄晃动小腿,热水化成微弱的波浪冲刷袒露出的肌肤,“也好。”眼下有机会,是该尝试着了解一些镇上的状况。
水波碰撞的声响混着他柔软的尾音,一同融化在静谧的夜里。
*
竖日,天光尚暗时,娄琤便起身开始准备出门要带的东西,他把干粮和水囊都塞进包袱里,而后从床底下拖出挂了锁的木盒,里头是多年攒下来的银钱。他拿上一点,重新把盒子塞回床底。
他在床旁来回动作,訾骄因这声响迷糊地半撑开眼坐起来,含糊问:“琤哥要出门了么?”
“恩。”娄琤全然不在乎可能会被他看穿家底,把手里拿的钱大喇喇地塞入衣服内兜,“娄二就在院子里看家,你安心再睡会。我把早饭做好温在厨房锅子里,等醒了就能吃。”
訾骄“唔唔”地应承两声,又斜着倒回床上,半张脸埋进被褥里。娄琤看他盖好被子才出门,用糙米蒸菜根喂过狗后,新煮了腊肉青菜粥和两个鸡蛋闷在锅里。最后出门时他还背上了这段时间做好的三张小方凳和打猎攒下的两张兔子皮毛,要去镇上把它们卖了。
发现主人出门不带自己,娄二在院里嗷呜地叫唤两声,很快又安静下来。
訾骄裹紧被子,原本稍有清醒的意识在昏暗与宁静的氛围下再度变得迷蒙,待彻底醒来,已是快两个时辰之后。
他踢踏着大号布鞋走进厨房,灶膛内的文火正处于即将熄灭的时刻,掀开锅盖,热气混着青菜咸肉的香气冲撞出来。锅里架着篦子,篦子上是粥和鸡蛋,下头是热水。
訾骄拿出碗和篦子,将热水舀进水盆,洗漱过后干脆直接坐在厨房里吃饭,不多久娄二就蹿到他腿边,来回绕着打转,大眼睛直盯他手上的东西。
訾骄看得好笑,挖出一颗鸡蛋黄塞给他。
闲来无事,他吃过饭后在院子里丢球让狗玩——把竹藤球丢出去,狗再捡回来。竹藤球是曾经娄琤自己编的,一个给它,剩余的都卖了出去。娄二大概也知道玩具来之不易,叼球的时候总是小心施力,不让过于锋利的牙齿咬坏这东西。
它越玩越兴奋,訾骄拿到球若是抛得慢了,还会从嗓子眼里滚出呜呜的声音来催促。
院门半开着,偶尔有村子里的人路过,听到略显热闹的声响便转头瞟一眼,见是个陌生人,旋即露出奇怪的神色,却无一人来上前搭话。
住在同个村子,平日行来往去的极容易见到,人与人的关系便会稍微亲近些。哪家哪户突然出现了个陌生人,总会有或好客或爱凑热闹或探知欲旺盛的叔婶来问上几句:何时来的?从哪来的?往后可要怎么办?
然而他在娄琤家,见过他的人有几个,来问一句的却半个也无,就连芬丫头亦是在遇上娄琤后跑了。想来娄琤并非与芬丫头家有私怨,而是整个隶南村的人都在避着他。
虽不知这般境况所产生的原因,但当下对訾骄来说并无坏处,他上前关好半开的院门,落得清闲。
直到午间,娄琤才进了镇子,他先在靠近城门的街上找到一家卖馄饨的铺子,这间店的掌柜和他做过两次生意,曾夸他做的桌椅板凳都结实。这次掌柜看到他挎着的方凳,亦二话不说便买了,反正近些天店里生意红火,总用得上。
娄琤和掌柜的简单聊过两句,继续往镇上店铺林立、人潮热闹的路口去。他往常来买衣服,总是随意找家普通的成衣铺子,选几件合算的便行。
今日娄琤却不想这么马虎,他穿行在人流中仔细打探过每一间店,好半晌没找出个合适的,老觉得不是面料太普通便是花纹太繁杂,与訾骄都不相配。
逛完一整条街,转过弯去往下条街后,他终于寻到家自觉不错的,檐上挂着的牌匾是“庭竹坊”——不过娄琤并不认识,他只识得几个简单的字和自己的名字。
那应当是家专做男子衣饰的店,墙上挂满各色各样的衣袍,底下有皮靴、布鞋,柜台上自便宜到昂贵摆着一溜的发冠簪子,还有大小、图样各异的玉牌。从头到脚,应有尽有。
娄琤的目光被墙上挂着的一套茶白底雪青水纹长衫攫住,雪青色本是淡而雅的,落在茶白底上却于温和中显出难言的夺目。如同訾骄,在极为寻常的言行举动间,自然而然地透出引人心旌动摇的骄矜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