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完银钱细软,娄琤杀鸡炖肉,做了顿和平常相比过于丰盛的晚餐。晶莹的油花漂浮在汤面上,鸡肉炖得软烂异常,筷尖轻轻一挤便从骨头上脱落下来。
娄琤倒出半碗鸡汤,往其中打进两个鸡蛋蒸熟,吃鸡蛋时便也能品出汤的香咸。
訾骄尽力多吃了些,但肚子太胀亦不好赶路,娄琤解决掉剩余的大半,剩下小部分统统给了娄二,也叫它能打起精神。
为了夜间行路,两人吃过晚饭便得先睡一会,免得半途发困。
娄琤熟练地打起地铺,边道:“你安心睡着,等时辰到了我叫你。”
他说完抬头,却见对方借着烛火不声不响地在看一张纸。
这是方才脱外衣时从胸口掉出来的,訾骄本还疑惑,将之展开认出上头的字后骤然明悟——自从在茶棚听闻官府抓人的消息,他便时时紧绷、思虑颇多,都忘了今日上午才同吴掌柜签了契约书,往后一年都要和他做买卖呢。
烛火映衬着前方人精致的面颊,亦映出他眼底泄露的些许遗憾,“可惜,未曾想刚签下契约书,便要毁约了。”
自俞府逃出来后他从未在哪个地方过于长久地停留,直到进了隶南村,有过一段平静的时光才会不自禁想多做些努力,期盼能够安稳地停驻下来。
可事与愿违,怀着些许侥幸做了那么多,终究还是功亏一篑。
娄琤过来,犹豫后牢牢地握了下他手腕,很快放开,“还有机会的,我们去更远的地方,远到那些人不会再找过来,就又可以安家了。”他明白訾骄在此事上的用心,更舍不得他失落。
訾骄沉静几息,松缓地扬起笑脸,“我知道。”他重新叠起契约书收进钱袋,穿着中衣爬上床躺好。
马上又要奔波逃亡,此刻窝进绵软的被褥里,訾骄却还能感到几分安定,昏黄的烛光在窄小的卧房内跳动,暖意徐徐爬上脚背。
大抵是笃定有人能与他作伴的缘故罢。
他眼睫沉沉,下巴藏进被褥,不多久便有些迷糊。
娄琤并未睡下,而是盘膝面向床头坐着,目不转睛地看訾骄露出来的半张脸,仿佛他浅浅柔柔的呼吸就近在自己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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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左右,两人带上所有收拾好的物件,轻悄悄推开院门。弯月掩于云后,村路上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唯有他们身前亮着一盏黄蒙蒙的灯笼,是娄琤从自己那堆木头中挖出来的旧东西,他还顺手拾起几柄刻刀分予彼此,用作万不得已时的防身器物。
娄二虽是土狗,却也是条极聪明的猎犬,主人对它下达“噤声”的命令和手势之后,它就没再发出多余的声音。
訾骄牵着狗,被娄琤护在身体侧后方挡住大半吹来的风,慢慢走出隶南村。
夜半湿凉,露水好似混在风中一同向人飘来,再于肌肤上凝结。除开周身被微弱摇晃的烛光笼罩,其余地方都是昏沉可怖的黑,遥远的山林深处传来不知是什么野兽的嘶吼,又似乎越来越近。
訾骄倒属实不害怕,他走过太多这样的路,若是怕,早就死在半途。只是野外的路坎坷难走,行得时间长了他偶尔会踩空或踢上小石包,身形不免踉跄。
娄琤虽总能及时扶住他,却担心他磕磕绊绊的有可能伤及脚腕,忽然停下将背后的大包袱挪到胸前,蹲到他脚旁,“我背你。”
訾骄稍稍怔住,摇头道:“夜路难行,琤哥背着我岂非更不好走。”
“不会,我背一段,你休息好了我再放你下来。”娄琤扭过头看他,光晕朦胧飘摇,身后人的眉目却更显纯净姣好。
他脑中骤然生出莫名其妙的念头,突感自己的肩背配不上对方,稀里糊涂地蹦出来一句:“你别嫌弃。”
“......”訾骄歪头不解其意地轻笑一瞬,“怎么会。”
他接过娄琤手中的灯笼,顺势伏到他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