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弥唤元瑛来此,定是有事相商,元瑛恐涉两国利益,故携史官随侍。”
公主躬身行礼,不卑不亢。
昆弥示意身边随侍将有字的石头呈给公主,一言不发,试图从公主脸上看出端倪。
视线落在她身上,公主像是被蚂蚁啃食,不适感蔓延全身。
公主接过石头,骤然抬头,微微张唇,佯装震惊道:“昆弥何来此物?”
“你不知?”昆弥反问。
“我为何会知?”公主蹙眉不解,虽是反问,但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
“我已同意你种粟谷,为何迟迟不见动静?”昆弥话锋急转,颇有攻城略地的意味。
公主没有立刻答话,种粟谷有利乌孙,对自己而言却弊大于利,他在此咄咄诘问,半分尊重也未给。
真当自己是傀儡不成?
沈嫽轻轻拽了拽公主衣袂一角,示意公主开口。
“不敢欺瞒昆弥,确实遇到了难处。”公主睫毛轻颤,放软了声线,微咬着下唇,少了往日的凌厉。
看到公主这副模样,昆弥心情突然好转,眼底带着难以捉摸的兴味。
“说。”
“一是土地,二是钱财,三是百姓。”公主掷地有声道。
“何意?”
“元瑛已命掌故史厘清,便由他详述一二。”
卫谏得了吩咐,在人群后方开口陈明,昆弥既看不见他人影,又听得不真切,遂令他上前来。
卫谏上前两步,立于公主后侧,昆弥继续道:“再上前来。”
卫谏行礼扬声道:“公主既立,臣不敢僭越,还请昆弥为公主设坐。”
公主自进帐起便一直站着,这刻意不予赐座的安排,分明是想挫她的锐气。
公主抿唇,向来只有下位者向上位者陈明的道理,她令卫谏陈词,便是不想在昆弥这落了下乘。
却未料到卫谏直接替她开口请座。
昆弥惺惺作态般沉下脸责备身边随侍,末了才抬手示意公主落座,神情似是施舍般的大度。
公主也不恼,顺势坐下。
卫谏这才款步上前,气质端方,身姿笔挺。
恍惚间沈嫽想起那日雪中所见:玉笛横吹,以慰亡人。端的也是这副铮铮欲鸣的模样。
“农以土为本。公主已亲巡过乌孙草原,土地肥沃,适合耕种。
但百姓自古逐草而牧牛羊,耕地与牧地尚未分野,又无田亩规制,若贸然许民开垦,恐滋事端。”
卫谏持简而立,并未翻阅。
“我乌孙百姓向来质朴,能有什么事端?”昆弥不屑道。
“若一同耕种,或懒于耕作,或因田界不清,水肥不均滋生纷争。敢问昆弥,能否确保不会出现此等乱象?”
昆弥直直望向他道:“你有良策?”
卫谏道:“分田。”
“分田?”昆弥低声呢喃。
公主接过话:“划分耕牧之地,依田亩多寡、肥瘠划定税则,百姓可用粟谷代税。”
昆弥点头:“可以一试。”继而又道:“你既知晓怎做,为何称其为难处?”
“请昆弥允我划地之权,我将仿汉朝规制发放田契,百姓不得买卖,只能耕种。”
现今草原为百姓共有,大家逐草而居倒也安稳,沈嫽忧心昆弥一旦觑见土地之利,将田地私化,届时兼并成风,农牧俱废。
她们便是千古罪人。
于是和公主商讨,在未耕种之前谋得划地之权,田契上详录授田时限,纵然他日后想要行兼并之事,也不得不顾及民意。
昆弥眼神微眯,语气冷肃道:“你们莫不是想要私吞税钱?”
公主浅笑:“昆弥说笑了,若是昆弥不放心大可派心腹之人收税,我绝不沾染半分。”
昆弥向后仰去,身体仍是紧绷着,满脸警惕之色。
公主叹了口气道:“我要划地之权确存了一点私心,我的随从中有农匠,工匠等人,陛下谴他们前来教授乌孙百姓耕种,我想划给他们一块地,让他们能够自给自足。”
昆弥闻此,身体微微舒展,放松了不少。
他是不信有人无端揽事,不存一点私心。此刻她将缘由说得如此坦荡,便疑虑渐消。
故作大度道:“允了”,而后看向卫谏:“接着说。”
“公主此行所带粟谷不多,来年若想扩大垦田须向百姓购买粟谷做种,此为其一。
虽有我朝匠人教授耕种之法,但农具打造费用不可小觑,此为其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