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椅上猛然站起一人,手持国书,怒不可遏,“竖子无礼!欺人太甚!”
怒发冲冠,司马曜(字昌明)握着国书的手都在颤抖,胸脯剧烈起伏,自他十一岁荣登大宝,至今还未受过如此大辱。
哪怕是权倾朝野的谢安也必须在人前给足司马曜面子,今日苻坚的这封信,撕碎了他最后的颜面。
等看到谢安依旧是平日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司马曜心中怒火又旺了三分,凛声问道:“丞相如此淡然,莫不是想早日住进长安城,当上吏部尚书。”
谢安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声音也一如既往地平静,“陛下当高兴才是。”
司马曜伸手指着谢安,气到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谢安身后的群臣无不倒吸一口凉气,随后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谢安继续说道:“自古以来,骄兵必败。大战未决,而先言胜者,上一个是赤壁之战的曹丞相。”
因司马家篡夺了曹魏江山,故谢安仅以丞相称呼曹操。
赤壁之战是近二百年来最著名的一场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役。战前,曹丞相一统北方,二十万曹军旌旗蔽空,声势浩荡。
曹操酾酒临江,横槊赋诗,何等的英雄气概,反观孙刘两方联军加一起才五万人,一如今时秦晋之间一边倒的战略局势。
同样是南北对战、一样的兵力悬殊,主战场也是在长江流域,赤壁之战与秦晋之间的战局,有诸多相似之处。
而赤壁之战的结局是二十万曹军大败,曹操失去了一统天下的机会,奠定了三国鼎立的格局。
司马曜羞恼的怒火被谢安的冷静之水浇灭了一半,众大臣也从秦兵大军压境的惶恐中稍稍解脱。
颓然坐回龙椅,司马曜问道:“那我军该如何应对?”
谢安:“请陛下下诏,东线以尚书仆射谢石为征虏将军、征讨大都督,以徐、衍二州刺史谢玄为前锋都督,与辅国将军谢琰、游击将军刘筠率八万北府军共拒之,死守江淮。”
“西线,由荆州刺史桓冲为统帅十万水军,西中郎将桓伊冠军将军桓石虔、征虏将军桓修、左将军桓石民等一众桓家将领将坚守长江南岸,用以牵制秦军的行动,阻止秦军顺流而下,力保建康。”
因桓冲已死的消息,尚未对外公布,谢安明面上如此安排,但实际上还要再做战略调整,只是这些隐秘之事,为了防备秦国奸细,不好当众讨论。
两路军事部署一出,众大臣面面相觑,想说什么又不敢第一个站出来。
“东线全是谢家人,谢丞相未免太任人唯亲了吧!”琅琊王司马道子率先站出来,质问谢安如此安排的用心。
谢安眼皮一撩,不紧不慢说道:“琅琊王不放心,可以亲自到前线督战。”
一句话将司马道子堵得哑口无言。前线是要打仗的,烽火连天,刀兵又不长眼,他才不要去。
谢安:“若是诸位家中子弟也有想像谢家人一样到战场上捞功的,不妨说出来,安石也好一并安排。”
秦晋兵力如此悬殊,众大臣无不感到头上悬着一把闸刀,不知何时会落下来。现在谢安问有没有想把家人放到闸刀正中心的,一个个静默无言。
此时,有大臣看出了谢安的苦心,大战最忌讳军心动摇,而谢安主动将自家人放到前线战场,何尝不是一种安定人心的手段。
以陈郡谢氏的声望,再加上谢安本人的盛名,若是不上战场,这一战晋国输了,谢家会有什么损失吗?
但谢安却选择了将兄弟、侄子、儿子,家族最优秀之人半数投入战场,赌上谢家的未来。
等谢安下朝回到乌衣巷,谢玄早已在书房等候已久。
“叔父,桓将军已死,桓家将领皆是年轻一代,对上慕容垂、苟苌、姚苌等经年猛将,没有半分胜算。”
如果西线,桓家军钳制不住秦军,东线赢了也是输。
谢安将外袍搭在屏风上,坐下说道:“桓将军生前不是安排好了吗?从北府军中抽调两人咨谋军事。我看刘牢之、孙无终正好,他们曾与秦军多次交手,经验丰富,一个勇猛过人,一个智计百出。”
“桓伊也与二人关系匪浅,有他在中间转圜,桓家军对此不会有意见。”
桓家军明面上的统帅是桓冲,实则是桓伊,在西府军、北府军中都待过,也曾有多次领兵作战的经历。
作为连通桓家与谢家的桥梁,他是唯一合适的人选。
谢玄目瞪口呆,刘牢之、孙无终是他的心腹干将,左右手。桓家军群龙无首,所有叔父就要把他的手砍了,接在桓家军身上吗?
谢安:“北府军中还有何谦、诸葛侃、高衡、刘轨等人,若是不够就由刘郁离、马文才补上。”
“不行!这太冒险了!”谢玄想也不想直接拒绝。
何谦、诸葛侃等人若论带兵打仗远不如刘牢之,属于可用,但不能重用。而且,生死存亡之战,最忌讳贸然起用新人。刘郁离、马文才二人虽然皆是少年英才,但投军时间太短,与北府军士卒相处时间不长,没有足够的威望令众人信服。
谢安:“八十七万秦军对上不足二十万晋军,我们每一步都是在冒险。”
事到如今,还有别的办法吗?只能赌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