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筝到偏殿时,苏浮白已经落座许久。
宫人早已奉上了上好的洞庭碧螺春放在他椅子旁的方桌上,他却连拿也未拿起过。
他浓密的长睫掩住那双总是蕴着寒霜的眼,听见慕云筝走过来的动静,才缓缓掀开眼帘。
听雨扶着慕云筝坐在了贵妃宝座上,苏浮白顺势行了一礼。
“起来罢。”慕云筝冲他抬了抬皓腕,示意他禀明来意。
苏浮白束袖而立,洁白长袍不染尘埃,开门见山道:“娘娘,您本就与陛下有过婚约,却因钦天监流出的您与陛下命数相克之说导致婚事告吹,您可还记得?”
慕云筝眉梢微抬,微微扬起下颌:“这事过后,本宫便被家母送至道观‘消灾’,三年过后所谓灾祸之说便已翻篇。如今你旧事重提,所为何意?”
苏浮白抬眸瞧她,抿了抿唇后语气沾染上些许冷气:“此事尚在商榷之中,陛下不愿太多人知晓。”
慕云筝冲听雨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会意。
“都下去吧。”听雨的声音在殿中回荡。
宫人们闻讯纷纷躬身离开,连带着听雨和小桃也一同碎步退至室外,站在偏殿门口守候。
苏浮白全程盯着铺着华美地毡的地面,直到殿内只剩他与慕云筝二人时,才抬脚向慕云筝走了几步。
“陛下,想封您做皇后。”
苏浮白用仿若“今天天气不错”这样平淡的语气,说出了惊世骇俗的话。
此言便如平地起惊雷般,直击慕云筝的内心。
慕云筝睁大杏眸,十指握紧扶手,身体不由得稍稍前倾:“什么?”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苏浮白紧紧凝着慕云筝的脸色,仿若想揭开她的伪装,洞察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陛下在早朝时,佯装随口提及此事,立刻便遭到了群臣的反对。”
他言语尖锐,眉眼不知何时淬上了锋芒:“天下人不会允许一个命中带灾之人入主中宫,故而陛下想让臣来替您修改命格,堵住百官的攸攸之口。”
慕云筝咬紧牙关,因着心中明白苏浮白是“自己人”,故而不经意间在他面前卸下了重重的包袱。
“他真是疯了,他到底想做什么?”
苏浮白从进殿起便绷着一张脸,此刻听到她话语竟是冷笑一声:“臣也斗胆想问问,娘娘想做什么。”
慕云筝怔住,视线一凌,不由得重新审视苏浮白:“你什么意思。”
自从苏浮白听到慕云筝做了赵扶蓁的贵妃后,他的心底便好像被埋入了一根银针。
随着时间渐近,随着心脏跳动,银针进一寸,又出一寸,反反复复,将他的心刺得千疮百孔。
如今真的见到她时,他的心好似骤停了,心不再痛了,却也不再会跳了。
他一直绷紧的那根弦也断裂开来,不可控制地说出逾越身份的话:“贵妃娘娘为什么要离开主公,转投赵…陛下。”
苏浮白横眉冷对,胸膛不断起伏着:“你明明知道,他对你有多重要,他离开你就活不下去。”
“到底为什么?”苏浮白语如连珠,咄咄逼人不断发问。
“明明,明明他做好了一切准备…”
苏浮白怒不可遏,可他的眸底却掩隐着悲伤,仿佛假借为贺子规抱不平,将心中不可告人的秘密宣之于口。
慕云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弄得满头雾水,也染上些许薄怒,她嗤笑道:“这一切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你又是什么人,来质问我?”
苏浮白愣住,当头一棒般僵在原地,良久才苦涩自嘲一笑:“是啊,臣又有什么资格,过问娘娘的事。”
慕云筝见他仿若被人泼了桶冷水般,周身气焰顿时熄灭,声音缓和了些:“本宫明白,你是替他不值,觉得本宫背叛。”
慕云筝转了转腕间玉镯,以为他只是一片赤胆忠心,略略叹息道:“但识时务者为俊杰。”
苏浮白觉察她话中玄机,原本低垂的头缓缓抬起。
在知道贺子规也并非缴械投降,而是留好了复起的余地后,慕云筝便觉得自己再不是身后空无一人。
她原本做好了孤军奋战的准备,做好了背负和承受一切骂名的预想,却没想到她从来不是孑然一身。
李青棠、赵令卿,贺子规,以及他身后的玄刹营。
这些人都是她并肩作战的伙伴,都是她助长公主反败为胜的东风。
慕云筝试着去袒露心扉,去旁敲侧击。
懂者自懂,点到为止,言尽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