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西打开门,请明严先走。哪知门口一辆汽车正开着远光灯,差点亮瞎水西的眼。他抢先一步跨出门外,挡在明严身前,把人挡个严严实实。水西眯着眼睛逐渐看清站在光后面的人,是一个西装革履的油头粉面的男人。
“严严!”明严从水西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来,轻轻推了一下水西,叫他让路。那男人第一时间捕捉到了明严的位置,一边冲她打招呼,一边朝两人走来。
男人显得过于兴奋了,“你这儿可真难走!我找了好久才绕到这里来,你干嘛要找这么个地方开店?你这里是做什么的?能请我进去看看吗?哎呀,还是改天吧,我们今天约好了要去看《莫扎特》的,你不会是忘了吧?”
“没忘没忘,可是我……”明严回头瞅了瞅水西,犹豫着,最后把车钥匙递给水西,“要不你开我的车去?”
“这是谁?”男人再三瞧着水西很不顺眼,嫌弃明晃晃写在脸上,“哦!你的员工是吗?幸会幸会。”说着把明严拉到一边,继续絮叨,“我跟你说,不要对员工太好,他们那些人容易蹬鼻子上脸,今天要这个明天就要那个。特别是这样的学生,心高气傲的很。”
“你别说了。”明严掐了男人一把,男人被逗笑,也去掐被困在怀里的明严。两人格外亲密,在寂静的夜里,总是不合时宜的。
车前那两盏大灯忽然爆裂开来,明严吓得尖叫一声,缩起了身子。那男人也缩着脑袋,护住了明严的肩膀以上部位。明严很快就反应过来,从男人的庇护之下钻出来看到那车的灯罩玻璃全部碎裂,不符合常理,无意之中看了水西一眼,发现他面上毫无波澜,好似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
“怎么回事?”男人问。“怎么回事?我今天刚做完检修!是不是有人要害我?完蛋了,明严,送我回家,你送我回家。”
夹着嗓子在那颤什么?真够恶心的。几十岁的臭男人向一个漂亮女生撒娇!水西没眼看,深深呼了一口气,挽起袖子,打算去开车。
“老板,我来送您这位朋友回家吧,现在已经不早了,女孩子去不安全。”
那男人把钥匙从水西手里粗鲁的一夺,不管是否弄伤了别人的手。
“明严,你找的这人怎么这么不懂事呢?叫他快走,我多看一眼就要吐血了。”男人扭身扶在明严的车上,一手叉腰,大喘粗气。
“水西,你先回去,啊?早点下班休息。”明严把水西往门口推了一把,急急忙忙去哄那男人。
水西看着他们两个人坐在车里,明严伸了手拍那男人的肩膀,笑得温婉,可看出她发自内心的快乐。
一只鸟儿飞过,专门在那男人的车上方停留片刻,释放了一通排泄物继续飞走。
水西面无表情,车内的男人极其败坏,要冲下车来,被明严拦了。待他们走后,越来越多的鸟在那车上行了方便。水西嫌弃,转身回了屋内。
月明星稀。远处的城市灯火点点,显得格外渺小,又与你无关。江上水波涌动,像是一位只能承受着痛苦而无处申诉的老者,奄奄一息的继续承担自己的任务。窗内,房间里一片狼藉。惠子逢茫然的看着外面那广阔的世界,想要寻找的答案找不到,好比一棵藤找不到攀爬的大树年纪轻轻耗尽心力而死。
窗前忽然出现了一个人的影子。惠子逢看着那影子逐渐逼近,越来越清晰,直到现出一张他认识的面孔来。
水西推开窗户,居高临下,看了看屋内被翻的一团乱的书、画、照片、地图、印章、布匹等等各种物件,明严来了怕是要大惊小怪说惠子逢要和她抢生意了。水西微笑,“你这是怎么了?”
“你怎么来了?”惠子逢此时神智不大清楚,多年在人类群体中生活养成的后天行为传递给神经信号,说着正常的话。
水西当然了解他,伸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对方的眼睛仍未聚焦在自己身上。水西不悦,坐在窗框上,面对绵延无绝的江水,“你这个狗东西,难道不能像傀儡一样活着吗?现在的你已经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对吧?你存在,我就得存在。你过你简简单单的生活不好吗?娶妻生子,延续香火。中了什么邪,非要自讨苦吃?你这个狗东西。”他扭头去看惠子逢,看不出任何感情的眼神在他此刻那张病容上却能让人读出巨大的恨意。
恶狗被拴上了链子,一直笑脸相迎,讨好主人。谁能知道惠子逢身边的狗腿子真的是条狗,不过是一条恶狗。
惠子逢趴在沙发上抽泣。他实在搞不懂这么多年来灵魂上的虚空,到底要用什么来填满它?什么都不对。摆在面前的每一个证据都不对。他恍然间失去了上天的指引,变成了弃子,只能等着自我毁灭。因为没有人能帮他指引一个方向。
“司坛。”水西自行调整了情绪,恨意退去,温和的拍着惠子逢的肩膀,“有一个长溪里助学项目,需要你去在那边待一个月,当小学老师,你要去吗?”
这种事不用问都知道又是父亲的安排,惠子逢已经习惯了。父亲天天拿“积德行善”挂在嘴边。他也算是靠着自己的能力闯出了一片新的天地,不知道在这样飞速发展的社会里究竟是如何能够固执守旧的。现在不叫“积德行善”,改为“回馈社会”了,父亲一点也没有进步的觉悟。
惠子逢从来没有想过忤逆父亲这一条路,也是因为父亲很少对他的选择指指点点。就算是在他的成长过程中,也少有过指出错误这一行为。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为什么?他的脑子里塞满了问号,几乎快要爆炸开来,所以没有精力得到答案。
“因为你从来没有做过不对的事。”水西好心的给出答案。
惠子逢他从小便像位智者,先是沉默着观察世界,一出手总是无可挑剔,知书达理通人情,只是凉薄。妈妈生病了,他鲜少关心,有人指责,他说,“会好的”。家里的猫总是抓来院子里的野鸟折磨致死,听到家里阿姨为鸟抱不平,他忍无可忍,会说,“那你将猫的天性置于何地?那是猫,不是人,为什么要用人的规则去评判一只猫”?
他不会去干涉别人的生活,等同于与人保持距离,不会乐于助人,心中平淡如死水,没有感情。他的观念在于“顺人性,顺人事”。这样的性格分明是水西曾经熟悉的另外一个人。
这样的性格并不会妨碍他去做公益活动。他会把生活中的所有事情当成工作,保证百分百高质量、无可挑剔的完成。他很会笑,擅长表露亲切。
“好了,司坛,明天就出发吧,我会帮你收拾行李。”
惠子逢恢复了一点理智,抬头是幽怨的眼神,“别叫我司坛,希望你能明白尊卑观念。”
“我知道了,小慧同学。”
从身后砸过来的抱枕落在脚边,水西顺势捡起来夹在胳膊底下,抽出架子上的行李箱,先去卧室里装了衣物、再去洗手间裹了一些洗漱用品,站在门边问,“还需要什么吗?”
惠子逢正品尝着一杯热气腾腾的香甜咖啡,是水西刚刚收拾东西时抽空给他泡的。听见他问,惠子逢看了他一眼,故意不说话。水西叹了口气,听着墙上的钟表秒针走了六十次,再问一次,惠子逢正要开口说话,抱枕已经砸了过去。
咖啡险些撒在惠子逢身上。惠子逢占理指责,又被水西抢过了话头,“对不起对不起,我手快了。”
“算了,我原谅你。除此之外,还能怎么样?”惠子逢继续品尝咖啡,扭头看向窗外,月亮真圆。窗户上映出他的脑袋。精神清明了一些,他感到舒畅,想到水西,无可奈何,“我还没想到能让你痛苦的办法。对了,水西,你刚刚是不是从这边过来的?这外面是悬崖啊,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唉,原来我才是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