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卿赶到演武场时,李承乾刚在宫人的服侍下穿上软甲。
银色金属在太阳映照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每一片甲叶都如镜面般锃亮,映得四周景物微微扭曲。
李承乾从福临手中接过辽丹进献的长枪,枪身通体乌黑,唯有枪尖一点寒芒。
他拿在手里后掂了掂份量,随即猛地一抖手腕,枪尖发出“叮”的一声轻颤。
“好枪!"李承乾朗声笑道,枪杆在掌心里转了个漂亮的圆弧。
他大踏步走向演武场中央,拖曳在身后的枪尖在青石板上划出一串火星。
站定后,李承乾舞起手中长枪,起手式便是极具难度的苍狼突。
枪尖如毒蛇吐信般骤然刺出,破空声尖锐得让人头皮发麻,李承乾身形一转,枪杆横扫如蛟龙摆尾,带起的劲风竟将三丈外的旌旗都吹得猎猎作响。
杜若卿站在演武场外,怔怔的注视着骄阳下那抹英勇无畏的身影。
——银甲映日,枪出如龙。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这样一往无前的李承乾。
第一次,是在左相逼宫的那一晚。
恍惚间,杜若卿仿佛又回到那个血夜。
宫变的硝烟还未散尽,凤仪宫前的白玉阶上凝了一层血垢。
他跪在殿门前,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听着铁靴踏碎血冰的声响由远及近,一颗心乱了节奏。
“抬头。”
染血的枪尖突然挑起他的下颌。
杜若卿被迫仰头,看见李承乾玄甲上的血渍已经半凝,肩甲处一道裂痕几乎穿透铁叶。
最骇人的是那张脸——溅满血珠的面容上,一双眼睛里跳动着诡异的火光,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
“朕赢了。”
三个字混着血腥气砸下来,杜若卿这才发现,圣上握枪的手在微微发抖,不是脱力,而是某种压抑到极致的亢奋。
杜若卿张了张嘴,不知该不该恭喜他?
久久没得到回应,圣上猛地将长枪插进玉阶,弯腰用染血的手掌轻抚他的脸颊。
温热的血顺着指缝滑进杜若卿的衣领,后又被承乾用指腹狠狠的抹开。
“为什么不说话?你在怕朕?”李承乾眯起眸子,声音突然冷下来,像把出鞘的利刃抵在杜若卿的喉间。
闻言,杜若卿纤长的睫毛剧烈的颤动几下,在眼下投下片不安的阴影。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触怒了圣上,李承乾忽又直起身,玄色龙袍的下摆扫过他跪伏的指尖,带起阵刺骨的寒意:“来人。”
玄甲卫立马将他团团包围。
“君后无德,难为宫规所容。”李承乾的声音像是淬了冰,每个字都砸得杜若卿心头酸涩:“即日起打入冷宫,非诏不得踏出半步。”
竟不是推出午门斩首吗?杜若卿在心底苦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侥幸?
他认命的垂下头,被玄甲卫架起,踉跄着拖走。
侍卫在冷宫门槛处松了手,他猝不及防摔在积灰的地砖上,殿门在身后重重合拢,扬起一片尘埃。
往后,他就像脔宠一样被圣上囚禁着,直到近两日,才得以重见天日。
见自家公子望着圣上出了神,翠英偷挪脚步,凑到福临总管跟前,压低声音打探情报:“福公公,圣上这是……?”
福临笑的眼角的褶子都堆叠在一起,意味深长道:“一时兴起罢了。”
一时兴起?翠英不置可否的撇撇嘴。
圣上想练枪,什么时候不能练?大可不必当着公子的面这般炫耀武技?
她可瞧得分明,圣上那眼神每隔三五招就要往公子这边瞟一眼,活像求偶的公孔雀急着展示艳丽的尾羽。
暗戳戳回到公子身边,翠英立在杜若卿身后,低声耳语道:“公子,奴婢瞧着,圣上怎么像在孔雀开屏呢?”
这丫头,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杜若卿微红着耳尖呵斥一句:“胡闹。"目光却舍不得从演武场上移开。
阳光斜照在李承乾身上,银甲折射出的光晕将他整个人笼在其中,恍若神将临凡。
"哈哈哈哈!"
突然一阵畅快的大笑震得杜若卿心头一颤。
只见李承乾一个鹞子翻身,长枪脱手而出,笔直的击中三丈外的箭靶红心,枪杆犹自颤动不休。
年轻的感觉真好,这股力量,真是久违了。
李承乾回眸望向杜若卿,眼中亮起的光芒,比银甲反射的日光还要灼人。
翠英见状,眼疾手快地往杜若卿手中塞一方绣着青竹的丝帕,压低声音道:“公子快去吧,圣上眼睛都要望穿了。”
捏着帕子的手指紧了紧,杜若卿深吸一口气,缓步上前:“圣上,擦擦汗吧。”
“卿卿来得正好。”李承乾没接过帕子,而是就着杜若卿的手低头蹭掉额角的汗,带着薄茧的拇指貌若无意地刮过杜若卿敏感的腕脉,惹得那截雪白的腕子轻轻一颤。
眼中闪烁着少年人特有的得意,李承乾像刚在学堂考了头名的学子,迫不及待向心上人炫耀:“卿卿觉得朕的枪法如何?”
杜若卿顿了顿后郑重道:“郎艳独绝,世无其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