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见黎很会得寸进尺。
“陛下?”
萧九瑜原是来同萧贞观商讨对科举舞弊一案的处置,谁知她说着说着,就发现萧贞观走了神。
今日萧贞观已经不是第一次走神了。
“陛下?”萧九瑜又唤了一声,笑道,“陛下今日怎么心不在焉的?担心阿黎?”
萧贞观像是被猫猜到了尾巴,炸毛道,“没有!朕是在想一个科考舞弊案背后牵扯出这么多其它案子,朝臣们互相检举揭发,动静闹得这般大,该怎么收场?”
“哦,”萧九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陛下不是在担心阿黎,那就是在责怪阿黎了?”
“朕……”萧贞观气得将奏疏一扔,“阿姊,你是谁的阿姊啊?!”
萧九瑜收了笑,做出严肃之状,“臣是陛下阿姊,也是陛下臣子,所以才想着实话实说,好不教陛下闭目塞听。”
萧贞观重新捡起奏疏,却不看上头的内容,将头撇向一旁,“什么实话啊?”
“我大晋南北一统后,已八十年有余,历经永嘉、凤临、承临、熹和四朝,虽已成治世,然朝中危机不可小觑,”萧九瑜取来自己亲笔所写的百官谱,“陛下想来已经看过这幅百官谱,否则也不会迅速从御史大夫的一封急奏就窥见孙家的意图,但是陛下,可曾看到另外一面?”
萧贞观摇头,“阿姊你就直说吧。”
“大晋北归之前,偏安江南二十余年,延和帝一直意图北归不得,陛下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萧九瑜问。
那段前尘,萧贞观从颜太傅口中听说过,她想了想,“因为北齐兵强马壮,因为那时的大晋有世家横行?”
萧九瑜伸手在百官谱上画了一个圈,“今时今日,陛下以为世家是否存在?”
萧贞观望着密密麻麻的门生姻亲关系,忽然明白了。
“陛下,世家永远不会消失,这是每朝每代都会面临的问题。”
萧贞观闻言不吭声,她知道,但是并不知道该如何解决,而今虽有科举,斩断世家世袭之路,但是世家却时刻以另一种方式而存在。
他们是一棵棵大树,而大树,总会召来鸟虫在其上栖息。
萧九瑜道,“孙家之前从不敢舞弊,而今却敢了……”
“那时因为他们,还有前朝许多臣子,都未曾将朕放在眼中,”萧贞观提起这件事,已经没有从前那般气愤,“他们臣服,是因为朕的皇位乃阿兄亲传,阿耶所承认,但是他们臣服的不是朕,是萧氏,是皇权,孙家觉得朕只是一小女子,所以才敢蒙蔽朕的双目,做出这等事。”
“不止孙家,小瞧陛下的朝臣,在陛下登基之后,背地里动作不少,就看这百官谱,臣上个月画的与这个月画的,全然不同。”
“这个月朝臣之间的姻亲关系比上个月更为复杂。”萧贞观看得透,冷笑道,“不止姻亲,哪怕祖上八竿子打不着,便是同一个姓氏的,也要强行连宗。”
“所以姜园监将此事闹大,于陛下而言,是个机会。”
“可是,”萧贞观不无担忧道,“可是全都处置了,不会让朝中人心惶惶,从而朝局不稳吗?”
“所以该处置到什么程度,敲打到怎样的地步,陛下心中需得有度。”萧九瑜又道,“陛下猜登基数月,根基不稳,眼下只有杀鸡儆猴,不过经此一遭,”她指了指不远处堆积如山的奏疏,“陛下算是握住了朝臣大半的把柄,隐而不发,或许眼下才更加能让他们忌惮。”
萧贞观闻言翻出一封奏疏,“那阿姊以为,司农寺主簿万历程,在不在这个度之内?”
萧九瑜眼尾一挑,“陛下自行决策。”
萧贞观提笔在辞呈上写了一个“准”,“姜园监此番受了大难,朕该亲自去慰问一番,司农寺主簿乃七品,不算高,权当,补偿。”
是补偿而非奖赏。
作为孙茂强逼民女,夜闹道观,鞭挞命官的证人,姜见黎在京兆府衙住了整整一旬,身上的伤口差不多都要结痂了,对孙家的处置才下来。
萧贞观只花了一旬,比她预料得要快。
提拔她为司农寺主簿的诏书,由门下侍中亲自送到京兆府衙,侍中说,“陛下感念姜主簿身受无妄之灾,特免主簿下跪接诏之礼,主簿在榻上躺着便好。”
姜见黎额角抽了抽,萧贞观在诏书里丝毫不提她在此案中的作用,只说她受了委屈,遭了无妄之灾,让她以司农寺主簿之位兼领万作园监,安心养病,病好以后再入宫谢恩。
替姜见黎送走了门下省一干宣召的官员,姜见玥好心安慰道,“陛下没罚你,也是万幸了。”
姜见黎将诏书拧得咯吱咯吱响,却能摆出一副笑意,“县主提醒的是,臣多谢县主从中斡旋,免臣责罚。”
姜见玥摇头否认,“此案尘埃落定前,我向宫中递了三回符牌,都被勤政殿退了出来,此事与我无关,你要谢便谢姨母。”
姜见黎颔首,“县主说的是。”
姜见玥叹了口气,姜见黎分明就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你还能动吗?”
姜见黎掀开被子,下榻穿衣,“能动。”
姜见玥轻声咳了咳,还是决定提醒她一番,“陛下向姨母透露,过几日要驾临王府,探望你。”
姜见黎穿衣的手一顿,“多谢县主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