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辞晚掀开垫被,手举蜡烛小心查看纹路,在床角寻出一处显眼的“鬼 脸”纹样,行似狐猴盘桓,与她年前从南境求得的一张花梨木所打造的卧榻极为相似,只是气味淡化,末端已有龟裂之像,可见是保养不当又上了年头。
这样价格昂贵的木料,甭提云祥,就是往上的州府也是稀缺货,她是借着生意来往,才托相熟的老板从南境运来,县里最好的木匠恐出纰漏不肯下刀雕刻,便又请了州府的木匠师傅,如此也耗费了足足六百两。
细细想来,这屋中虽空旷,但占地宽广,嵌地所用的方砖也是富户常用,鲜少见于穷苦人家。若是家道中落,只需抵当一二,应当也能保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何以至一家邻里如此贫苦。
若非……
易辞晚不敢细想,她并非普通人家的姑娘,这些人在尾街有生意,比起冒险,挟恩以报是他们最为得利的方式,鲁屠户若真有胆色,不必龟缩尾街,早便将肉铺生意做大,可他身上绝无乍富之态。
不过既然早便认出易辞晚的身份,她当时出城应当不远,鲁屠户却带她远向二十里之遥,路上易辞晚也再三思虑,只是处境不佳,需得收敛。
这般想着,她手中的蜡烛也将燃尽,烛泪汇聚在碗底,在一片寂静中,易辞晚恍惚间听见对面有轻微的敲门声,一下两下,极有节奏,她心生警惕,将蜡烛塞到床头,佝腰避开窗扇摸到门口,从门缝向外打探。
门缝太窄,视线有限,但听着动静,对面有人开了门,易辞晚只追到一角帽檐,两人往东去了。
夜半相邀,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她默了会儿,直到听不见什么动静,才轻开房门偷偷跟了上去。
一路往东走,山中积雪晃着月色有些许刺眼,易辞晚抬头,逐渐适应眼下环境,往上发觉了一处亮着灯的房屋。打眼瞧去,整个村子依山而建,只她脚下这几处房屋地处平坦。只不过山上所建屋舍相对简朴,反观近处,屋舍之间隔了高墙,垒墙青砖顺砌错缝,砖长八寸,易辞晚记得县窑至十一年前便将砖长改为六寸。
这般布局,她还是初次所见,易辞晚拢紧衣裙,踩着雪地里的脚印,缓步上坡,脚印果然在亮灯的屋子前消失。
“……他信上说,事情已经谈妥了,所以转道去了寿州,三五日前便回了镇上。”易辞晚猫在窗下,听出了闵幺儿的声音。
屋子里有不少人,鲁屠户搬出一个匣子扣在桌上,随即便是密密麻麻的响动,易辞晚听的清楚,是铜钱的声音,他们拿剪刀剪了绳子,聚在一起数铜板,再串成串。
鲁屠户边打结边道:“二十两一人,这里有三十四贯,算上从易东家那里得来的,一共六十五贯,咱们这边可有三十号人呐。”
闵幺儿将灰布袋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倒在桌上,拨出那颗珍珠道:“就这么点东西了,易姑娘说这珍珠能换一身衣裳,不若拿去当铺试试,或者托易姑娘为我们走走门道。”
只有珍珠?看来簪子或许还在钟二哥手上。
鲁屠户也拿出珍珠来,一旁有人附和道:“四哥,咱们这般凑是凑不齐的,省吃俭用还不抵抢他一个富户来的容易,要不就去问问,你那东家要是愿意相帮,事情不就容易多了。”
“易东家同她那位继母一向不睦,买办户籍可是要同继室夫人娘家打交道,想也知道是行不通的。”鲁屠户连连拒绝,转而又道:“还是同易东家立字据,借些银两罢了,咱们日后慢慢还就是。”
倒是清楚她家情况,易辞晚想到她那位继母,竟不知道买办户籍这样风口浪尖的买卖,他们也敢伸手。
屋内几人默了默,意见却有些相背。
“这得还到何时,咱们小老百姓一年到头也不够二两银子,咱们也算救了她一命,只说要些报答也不成吗?”
“五百多两银子,若叫易东家知晓进了她继母娘家的口袋里,保不齐不会应允,恐怕要生变故的。”鲁屠户拿准了易辞晚的脾性,定会想方设法端了这桩买卖,以求为刘家定罪。
“那就将她留下来!”
易辞晚心头一惊,捏紧裙摆大气也不敢出,她听那人拍了桌子起身,愤愤道:“人和钱,都留下来便是,咱们二寨主青年才俊,可还未娶妻呐。”
屋内的人仍在争执,易辞晚却半刻也不敢待下去,无措与迷茫占据全副身躯,或跌或撞地一心往山下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