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山间还有月白色的草垛?
易辞晚撑起半边身子,揉眼复瞧,缓缓间草垛化为人影,心弦兀得紧绷,易辞晚不禁撰紧了拳头。
隔着火堆,一位少年郎君席地而坐。
对方衣冠整洁,长发半束,只余一根木簪轻挽,颈间被墨发纠缠,顺肩倾泻而下,沾雪的披风挂在身后挡风,左手修长如玉挽起衣袖,正用草杆拨弄靴子上的积雪。
易辞晚微讶,忙坐正了身子,不由打量其人五官。
难以形容的出尘。
像山间雪狐,在火光映衬下,眼眸灿如星辰闪烁,有着让人不容防备的温和。
他见易辞晚起身,仍旧面色如常,只丢了草杆轻拍双手,从火堆旁递来水囊。
易辞晚下意识去接,捧住水囊捏了捏,囊中盛着温水,隐约有一丝酒香散开,看来是酒饮尽后又盛入了水,她愣了会儿,也没推脱,喉间被寒风灌透,正是干哑难耐,温水入喉,暖流宛若良药直通肺腑,逐渐敲碎寒冷。
四下寂静,只听得到火苗跳跃发出的“噼啪”脆响,她借着余光偷偷打量,火星在少年郎君的脚边炸开,转瞬湮灭,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只剩下漫长静谧。
时间在指缝间流散,火焰渐势微弱,柴火快到了燃烧殆尽的地步,易辞晚动了动发麻的脖子,压低声响吸了吸鼻子。
“瑞雪寒凉,可不是赏景的好时节,姑娘来此处做什么?”少年郎君音调微扬,打破僵局,听着有些散漫,与他外表给人的温润截然不同。
易辞晚放下水囊,心头微惊,她瞥了眼草棚外的坡角,那里停着一架马车,视线便转回少年郎君的衣袖上,莞尔而笑:“来寻亲,谁知遇上了大雪,我又人生地不熟的,这才迷了路。”
他这身布料是寿州俞县盛产的俞棉,三十文一尺,做身衣裳也得百十来文,易辞晚想起寨子里那年轻人的旧袄,这料子一尺便足抵那一身。
这一带骤生匪患,不知他来此处又作何呢?
他扭头看向易辞晚来时的方向,嘴角漾开浅浅弧度:“姑娘亲人住在何处?若是近的话,瞧着今日月色,我倒是可以送一送。我自小长在此处,又驾着马车,来往各处也都方便。”
他起身理顺衣摆,将披风取下放至易辞晚身前,转身从草垛抽出几缕茅草,到草棚外喂马。
易辞晚轻锤双腿,自打坐下后,便再无力支撑,单靠这双腿,要想走回去,绝无可能。
要么冻死荒野,要么为野兽所食,人到了绝境,竟是这般艰难。
于是她抬头,气息悠长的开口:“云祥县城,不知可行个方便,我舅舅家做酿酒生意,远近闻名,待送我前去,定让舅舅赠郎君几坛好酒。” 易辞晚高举水囊朝他晃道:“不知郎君如何称呼?”
“鄙姓言,”言知确转过身来,眼尾稍向上翘,爽朗应下:“倒是不远,那便尽快出发罢,晚了恐引来狼群。”
他说完这话,视线投向远处密林,意味深长。
去岁寒冬里,曾有户农庄遭了狼患,死伤数十人,山狼历来群居,这位言郎君应是有些经验,察觉了什么。
易辞晚赶忙披好披风,撑着草垛起身,言知确牵了马车掉头,特意将马车引至易辞晚身旁,马车上并无马凳,易辞晚需要抬腿伸着膝盖跪上车板,费力爬上去。
她双腿抖得厉害,后脚刚离地,便失了平衡,顺势向后倒去。
易辞晚惊呼出声,忙伸手攀住车门,与此同时,她的后背突然靠上半副肩膀,一双手托着她的胳膊,缓缓推她上车。那人墨发贴着易辞晚的面颊而过,冰凉却格外柔顺。
“坐稳了。”白雾自她脸侧氤氲一丝酒香,声音中也仿佛带了几缕清醇,蛊惑似的低低飘进她耳中。
马车上,易辞晚轻抚面颊,总觉得那异样的触感仍停留在脸上。
荒郊野岭的,怕不是遇上了狐狸精!
易辞晚不禁失笑,越发觉得荒谬。
她一面锤着腿,一面思索着家中境况,就是不知,她那位薄情寡义的父亲,有没有派人搜寻自己的下落。
易辞晚揪紧披风,靠在马车门边,车里放了好些物件儿,她摸到厚厚一叠布料,还有些许棉絮,应是带回家中交由亲长制衣所用,看这存量,这位郎君家中人口倒是不少,若是平安送她归家,便多费些银两,也好供他孝敬亲长。
至于那酒,既然承诺,派人去酒庄取一车来就是。
想到这里,易辞晚顿觉有些恍惚,她抬手碰了碰额头,察觉有些发热,只好将头抵在车门上以便省些力气,随马车颠簸不时晃着。
大约过了许久,朦朦胧胧中,马车好似停下了。
到了吗?
易辞晚按住酸涩的肩膀,脑中发痛,一阵儿一阵儿地抽着,她仿似听到外头有人说话,轻推了车门,寒风从缝隙中渗透,吹散了几分迷茫。
是言郎君的背影。
随即,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二寨主,你回来啦!大寨主给你娶了个媳妇。”
这是何处!
易辞晚一口气闷在胸口,奋力拍开车门,门楼下年轻人按着言知确的肩膀回头。
那张脸就像是一团焰火在易辞晚脑中炸开,那声“呸!”还没来得及出口,易辞晚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顺着车门倒了下去。
“耶?这不是你那媳妇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