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先生。”时敬之应该是没想到闻命突然开口,他有些诧异地抬脸看向这个身材高大的黑发青年。
医生刚刚确认过他的病情,时敬之亲自把关,核对闻命的身份。
“闻命,二十三岁,隔壁区奥本镇青年,拥有一张德尔菲诺大区为期十年的工作签证。”
“他似乎从来没有上过学,一直在奥本小镇本地的渔场工作。”闻命不久前听到医护人员这样说。
北大西洋区的渔业捕捞需要严格的职业证书,奥本镇虽然小,却是当地的重要码头,通往西北数百个小岛的航船都需要从这里出发。
奥本镇的青年喜欢留在本地从事与航海有关的工作,然而随着时代的发展,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外出谋生。
几年前联合政府出台了新的签证政策,相邻区域的居民可以凭借户籍证明换取工作签证。
三分钟前医生推门而入,一股净化装置过滤后的清冷空气卷袭进来。闻命抬起头,看到护士小姐们鱼贯而入,查体温记数据,例行公事地对闻命轻声询问:“头还痛吗?”
闻命直起身,他试探着,缓慢地摇了摇头,再低声回应:“很痛。静态不痛,动态痛。”这是他意料之中的结果,因此心情平和。医生早就说过,他需要静养。
护士小姐低身为他调整点滴的速度,闻命抬头看着透明的药滴滴落,阵阵钝痛伴着眩晕传来。
走廊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在门口床位的医生匆匆推门而出,他似乎遇到了什么人,停下脚步同对方交谈。
闻命有些疲劳,他眨眨眼睛,等着又一阵持续性的头痛过去,再仰起脸同护士小姐道谢。
他很礼貌,对方善意地回答:“不客气。”
就在这时,门口出现一道阴影,闻命下意识向外望去。
护士小姐背对着门,闻命看不到来人的模样。但是他的心突然开始收缩,像是被什么抓住了,嘎吱嘎吱挠着。
护士小姐在问他要不要吃营养餐、窗外有病人家属匆匆走过留下嘎冷嘎冷的车辙声、隔壁似乎开了病房门有孩子家长在低声念童话书——所有的声音和面容都变模糊了,在这一片苍白寂静中,闻命听到门口传来清晰的谈话声。
医生站在门口,没有进门,有只言片语漏进来:“……头部受到了冲击,现在有阵发性头痛,五感失调……”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上门把手,伴随着轴承扭转的响声,闻命听到对方清冷的声音:“嗯。”
下一瞬,一个身形高挑的清瘦男人推门而入。他身穿一身挺括的工作制服,衬衣扣子扣到最上方,臂弯里挂着黑色西装上衣,手提一把长柄黑伞,逆着光缓步走来。
闻命不知道为什么,身体突然定住了。他听着那阵缓慢地脚步声,心里一阵狂跳。
那人真的瘦,影子在地上拉出长长细细的一条,等看清那个人的脸,闻命的心怦然一跳,他张开嘴巴,失了言语。
对方走至闻命床前,将带着雨珠的雨伞递给身后的助手,再缓慢接过一束花,放到闻命床头。他认真摆弄花束,摆到一个合适的位置,然后直起身。
做完这一切,他才看向闻命,轻轻一点头。
闻命听到助手开始讲话,自己同对方问好,表示感谢,可思绪还是飘的,他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记得自己心怀忐忑地叫他:“时先生——”
“Authur。”时敬之打断他。
闻命一愣,接着露出微笑,略带愧疚地轻声说所:“抱歉,我以为那样称呼您,会表示我的礼貌。我想说,原本应该我先去拜访您的!我……感谢您对我的救命之恩!嗯…Arthur。”
他讲这个词的时候,微微停顿了一下,尾音轻颤,仿佛是把整个词都在喉间含了一圈,斟酌再三才吐露出口。
时敬之不置可否,就当接收了这份道谢。
闻命没有在意,他的头很痛,许许多多凌乱的片段充斥在他的脑海中。好在护士小姐们的闲言碎语间漏出过他想捕捉的信息。
Authur,他说他叫Authur.
是他。
是这个人。
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您?
闻命循着记忆,很想问问时敬之记不记得。
话在嘴边转了一圈,闻命磕磕绊绊地开口:“听说您是德尔菲诺大学的优秀学生,听说学校校门上雕刻着您的名字。”
他内心预期,也许时敬之会谈一谈自己的身份,又或者提一下那所大学。
然而时敬之只是简短回答:“是。”
他的话语似乎总是那么容易冷场,让人不甚满意。闻命再次愣住,年轻人的一腔热血被冷水泼了一把,然而下一秒他又变得热情而直率,笑容灿烂道:“恭喜您……您真的,您,我的意思是,我想说,您如传说中一般优秀。”
时敬之站在病床前,没有回应。这个话题似乎并不能让时敬之高兴,闻命心里一塌。
很是奇怪,气氛很快冷下来,仿佛这个人是西伯利亚冷空气,把所有人隔绝在冰原之外。
闻命忽然觉得很难捱。
时敬之沉吟片刻,只是态度冷淡地说:“我是生命伦理委员会北大西洋区人类清扫部的外派队长,负责这次的爆炸案清扫任务。有些事宜还需要同您交代 。”
话音刚落,助手欲言又止地望过来。
时敬之冲对方点点头,又扫了眼窗外焦虑不安的医生。他抬手看了一眼手表,开口说:“但是现在看起来不像是个谈话的好时机,祝您早日康复。”
说完头也不回,推门而出。
助手适时出声,边走边向闻命告别:“探视时间到了。您好好休息,祝您早日康复……”他礼貌地把住门,回身对屋内刚刚苏醒的青年问:“需要我为您按铃吗?”
在长久的沉默后,得到了对方的摇头示意。
助手一愣,接着又笑着说:“那好的。如果有问题,请您随时联系我们。闻先生再见!”说完助手关上门,快速追上自己的上司。
闻命不知道怎么就梦到了刚重逢时候的事。
他现在想想,时敬之那时候的态度,只能用“回避”和“冷淡”来形容。和昨天晚上的火辣热情截然不同。一想到小酒馆一夜闻命就浑身躁动,他飞快跑去厨房灌了半壶冰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