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前。
室内的灯全调暗了,只有一盏落地灯还在努力工作。巡逻官小姐站在病床前,她有种直觉,这个男人该非常健壮而有力。
查房的护士队伍已经离开,而疲惫的巡逻官小姐终于可以休息,连妆都没卸掉的女人趴在床边,转眼就睡着了。
她睡不安稳,中途起床,眼里还带着混沌,她走着内八拐进洗手间卸妆,然后一头栽倒在一旁的床上,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朦胧间耳畔传来渐趋平稳的呼吸声。
似乎有人将落地灯调的更暗些,巡逻官小姐想。
时敬之站在原地,刚要继续走去看看热心群众,通讯器上的灯开始猛烈闪烁。
竟然是兰先生打来的。时敬之下意识不想接,踌躇间,这通电话就挂断了。
他站了一会儿,直到平板上的光自动熄灭,然后将巡逻官小姐身后的帘子拉开挡住走廊透进的光,又站在门口确认一番,才轻手关门离开。
走廊里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了。迎面而来的小护士冲着时敬之打招呼,他微微颔首,迈入电梯。
室内温暖,时钟又跳过一个数字。
巡逻官小姐在做梦,梦里有个男人,她跟着他跑,急促抓着他,你不能走!你来签!
一只手捉住了她的手腕,她抬头,对上一双充满镇定的眼睛。
时敬之的语气里有坚定不移的意味,我来签。
她忍不住整眼,手腕上的痛不是错觉,忍不住失声道:“你……你醒了?!”
…………
“你见过雪吗?”
“见过,在冬天。”
“那你见过盛夏的雪吗?”
“………”
“………snowglobe.”
是snowglobe.
“………”
“为什么我们永远到不了岸?”
“你还记得我们航行了多少年吗?”
“………”
“你还记得……记得……”
闻命睁开眼,紧接着皱起眉头,冷声道:“你是谁?”
***
郑泊豪结束晨间会议,向上司做完思想汇报,又在报告书后面写上自己的签名。
他真的暴躁极了,忍不住吐槽,老子本来可以去酒吧度过一个难忘的夜晚!为什么要在医院里浪费爷这无处安放的青春!
他口干舌燥,想继续去护士台拿水。
一转身看到走廊里的人,瞬间大惊失色,通讯器“咣当”一声砸到地板上。
饿的头晕眼花的小护士看着倒地不起的人已经快哭了,等看清对面大骂的郑泊豪,更要哭了。
她手足无措地说:“我我……我……对不起……我……”
郑泊豪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先去扶人还是先去哄人。
三秒后他大步走过去:“我的上帝!”
“人呢?人呢?你可别哭!!医生!!护士长呢?!”
“出人命啦!”
***
“到底怎么回事?”时敬之对于热心群众四处乱跑这件事非常无语,他面无表情道:“怎么净添乱?”
“我也不知道……就是,那个,郑嘟嘟遇见的,人太多了他到处乱窜,现在已经送回vip病房了。”助理小心翼翼补充说:“我们是有必要去表示感谢和慰问的,对吧?这个牵扯到清扫队绩效和形象考核。”
果然,她这么一说,时敬之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助理小姐知道他又要生气了,她把那个状态比喻为河豚蓄力。因为时敬之对这些繁文缛节烦不胜烦,但是又不能高声反对,还不能在下属年前落下面子,因此只能一直冷着脸坐在那里生闷气。他深吸了口气,嘴里终于崩出一句:“十分钟后。”
他下最后通牒:“去看看那个孩子。”
助理小姐对着他这种幼稚的无理取闹般的行径无可奈何,忍不住在行程单上画猪头。
时敬之拐去洗手间洗手,路过走廊时依然可以听到走廊里的泠泠笑声。
这是市里医院的地下十八层,高级病房。阳光照不进地面下太过幽闭的空间。
十八层人造灯光大亮,这里气氛很是轻松,在人类命运普遍延长的八十年代,幸福感与人文关怀渗透到社会的各个领域。
以前流行着一种普遍的疾病,叫做“衰老症”,这是一种全身血管性疾病,得病的人会在器官衰竭的过程里慢慢失去生气,直到死去,而至今人类并未找到有效的治疗方法。医疗改革中号召提高医护人员待遇,打造人性化康复环境。病房里躺着的都是垂老的病患,年轻而有活力的医护人员是这片钢铁森林中的百灵鸟。
时敬之继续走,他依然耳鸣,听觉却又似乎非常灵敏,瞬间捕捉道助理和护士小姐聊天的朗笑。
多简单,人们总是可以轻易找到话题,然后聊下去,仿佛永远不疲倦,成为social 达人对于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轻易可以结交新朋友,轻易展开新鲜话题,而不是和某些异类一样,总是沉湎怀旧。
时敬之拐进洗手间慢条斯理地洗手,然后抬头,盯着镜子审视。
角落里金属反射出冷光,刺入他的眼睛,而他整个人暴露在光芒中。
自动出水装置断流,他从旁边的盒子中抽出一张循环用纸,慢慢擦手。
时敬之一根一根擦拭,瘦削的手指张开又并拢。
垂眼的时候,专注又冷静,看起来对周围的一切都不在意的样子。
他持续十几个小时没有休息,这是常态,他早已习惯。在兵荒马乱的沉船事故后,他草草检查了身体,然后听着助理念经。
助理小姐总是那么热情,善于攀谈,她仿佛和护士小姐很熟悉,事务交接也很顺利。
时敬之忍不住嗤笑一声。他愣了愣,把废纸扔进循环垃圾桶,悄无声息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