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命回来的时候,满街的四尺玉怦然绽放,炸弹和烟花几乎是同一事物的两面。德尔菲诺的精英们都穿着五花大绑的防化服在高级封闭实验室搞化学反应,他这个是在棚户区的小破房子里闷头造的。
可太自学成才了。
闻命又掌握一项技能,除了拿着小破电台发密信,他还会造炸弹。
他心情好极了,但是完全没想到,四尺玉换了个大惊喜。
那是一根白色绑带,上世纪二三十年代那种绢质,油亮光滑。
两个小时前,闻命从赌场离开,回到家中。
他回到家的时候,时敬之竟然在打瞌睡。
很难相信这个无忧无虑沉睡着的人是时敬之。因为他失眠很久很久了,哪怕和闻命折腾到半夜,筋疲力尽,他其实都是醒着的。
其实那是闻命很不能理解,最后只能归结为“上层人士都很忙不得不失眠”的部分。
遇到时敬之是他一生的转折点。
在他的记忆中,他的父亲从来没有正眼瞧过自己。对方总是漠视,令他分外不解。后来他明白,那是一种单纯而刻骨的恨意。
因为那股恨意太明显,他被整个村落鄙视。而母亲也总是用一种复杂难堪的目光审视,仿佛看一只虱子,又似乎因为虱子同她面目相似而于心不忍。
十三岁扔了炸弹不久,他的父亲听到风声,隔壁岛屿被巡逻官搜查,于是更换了联系方式,他们都不用通讯器,只用电台。闻命在修理电器——或者说动手工方面的天赋终于显露出来,那好像也是他本人第一次崭露头角,获得父亲的青眼,对方没有骂他打他,但是默认他和让人交流,使用电台和文字。
联合政府的教育和知识是瘟疫,是洗脑,是对他们本身信仰的一种虐杀。
但是闻命可以曲折救国,掌握他们的规则,再杀死、战胜他们,这是他求生的底层逻辑。
毕竟,所有人看他的父亲,都像在看一位哲人,只有他自己,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可是他却遭受了来自母亲的一顿毒打。
这是他受到的、有史以来最最深刻的酷刑。
十年前,十三岁,赫布里底群岛。
海边石头房中,红头发弗洛伦正修补着黄棕色与橘粉色交织的方格子桌布。他捂着手呵气,昏黄的光太暗,他不得不低下头,仔细地辨认破损的洞。柴火在简陋的壁炉间漏出红光。
风该是很大,门板时不时晃动一下,又一下,发出摩擦的滑声。
“是枪声。”对面的短发女人说。
“谁知道呢,奥黛丽。”弗洛伦从桌布旁的工具箱中掏出一支烟草,还未摸上打火机,突然听到一阵闷响。
女人用一种加了增痛剂的鞭子打了闻命,在鞭打之前,主动服下了神经抑制药物,也因此,她在行刑时,是笑着的。
“syren!为什么要用电台?!”
她问。
“父亲………父亲讨厌背信弃义的人……”所以与此有关的符号也要被驱逐干净。为了以防不测,他们切断了和周围岛屿的联系。
“syren!为什么要用电台?!”
他又回答了些什么,但是在女人接连问了几十遍相同的问题、并且每次追问都加之更加猛烈的鞭打以后,闻命明白,她并不想要一个答案。
在女人快乐的眼中,他终于明白,她曾经在他受苦挣扎时一次次对着他犹豫不决,那不是不忍,而是深深的恐惧。
她眼神狂热地鞭打他,谁也没有注意到突然来到门边的背影,闻命的父亲站在门口看这一场残酷的暴行,目光停留在闻命的脸上,超脱,冷然,仿佛隔着整个人世间。
他的后背上全是青青紫紫的伤痕,血水够浓够厚。
冷酷的女人终于打断了鞭子,不得不停下。
闻命在地上爬了很久,看到自己的父亲正在黑暗中窥视自己。
鲜血从他的后背还有口鼻中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第一次的,他的父亲主动向他走来,温柔无比地擦拭他流血的伤痕。
“孩子…可怜的syren……”那是一种非常悲悯、圣父般的叹息。
闻命的内心可以用震撼来形容,他下意识抬头,不可置信仰望:“父亲……?!”
话音未落,背上燃起撕裂的剧痛。
对方撕开了他后背的伤口。
“syren!为什么要用电台?!”
这化作一个咒语般的符号,紧紧裹在他的头脑中。
而更加致命的威慑来自以后,对方继续温柔如叹息般地笑着,“你还好吗?”
是父亲的声音。
和残暴冷酷的母亲不同,圣父一样温柔的声音才是更加可怕的存在,一个严父远远比不上一位慈父的可怕,因为外表温柔的伤害是糖衣炮弹,包裹着最最毒的蜂蜜,杀死了闻命还没成型的、对人间最单纯的信任。
从此以后的人生里,他只能活在猜忌之中。
真奇怪,他永远那么孩子气。
和小圆白菜、死去的狗一样,令他无比恐惧。
也更像是父亲那悲悯的、特别温柔的、背后却深藏不露的目光一样,阴森森的童年阴影笼罩在头顶,令他惊异不定。
他的目光在对方脸上搜寻,却只看到超然物外的冷静,闻命感觉那种表情似曾相识,直到他来到书房门口,看到时敬之沉睡的脸。
闻命走近他,轻轻抱起来。
“闻命?”时敬之迷迷糊糊,他的声音低哑不清:“你回来了?”
很奇怪的,闻命听出来一丝胆怯和压抑。
时敬之最近经常这样,惊厥一般身体痉挛,然后陷入长时间的发呆状态。
让他很不满。
“你就这么抗拒我吗?”闻命喃喃自语。
他吻着时敬之,在他耳边重复叫他兜兜,然后急不可待地拥抱他。
怀里的人猛然僵直,时敬之浑身发抖,抖个不停。
可是闻命却被这种反抗和别扭搞的更加焦躁不安,他似乎总是被一种来自背后的、居高临下的目光所钳制,他唯一的念头,好像也是获得某种来自上层的肯定。
那是一种类似于命运的东西。和他经历了什么、他所处的境地都没有关系,他内心总是在渴望某种理解和眷顾。
从赌场离开之前,他终于看清母亲的脸。
哪怕联合政府的祛疤技术已经出神入化,她的脸上依然盘着老树根般坚硬的疤痕,那双深灰色的眼睛嵌入进去,如同树梢上死去的甲虫尸体。
他的长相最像她,却又总是让她回忆自己起对丈夫的背叛。
闻命是耻辱的标志。
他看着女人的脸,突然对衰老和长大感到不安。
好丑陋。他想。
“回答我——”闻命抱紧他,忽然感觉他那样瘦,怎么养都养不胖,总是顶着一张苍白的窄脸,以前走路还带点风,现在的风随随便便可以把他刮跑。
他终于想起为数不多的,时敬之微微笑起来,那微笑让他念念不忘。
那种神秘和冷静的审视,仿佛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恒古不变的事物。
这导致闻命的心情非常复杂。尽力去了解、去抓住、去握紧……去一次次确认,那些笑容是最真实的。
他的身体滑落更深,然后换来对方的闷哼。
“啊——”
太痛了。
时敬之感觉遭受了一场车祸,全身的骨头和筋肉被挤成一团,变成上千块破碎的碎片。
他发出微弱的,无比抗拒的低吼。
“别闹了!”闻命突然暴躁地吼出声。
那一瞬间他记起来红头发弗洛伦挑衅的模样,昏暗的走廊中,对方粗声粗气:“药物作用不错,后遗症也很严重吧?五感衰退,觉醒状态降低,反应严重的次品甚至会出现神经递质失控……”
“你……的时候有感觉吗?”
有感觉吗?
廉价的、蜕化的、似乎只剩下原始与蛮荒的模样,闻命忽然很紧张,用一种很恳求的语气抱紧他:“…别推开我……”
时敬之像是挡风玻璃,被剧烈的撞击砸出钢丝网般的伤痕,现在它们不断扩散,文身似的,刻在他的骨头中。
他处在裂缝正中心:“不………”
闻命摸到了他满脸的泪水。
“你…”时敬之喘息着说:“你去哪了呢?闻命?”
闻命不回答,只是用力摩擦,“去哪了呢?”
他今天好像特别抗拒,“你能不能不闹了?!”
闻命第一次吼了他。
“闻命……”时敬之忽然看着他,目光哀伤又痛苦:“闻命……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呢?”
闻命浑身僵硬。
他呆呆的,忽然低声回答了一句,什么,然后突然继续剧烈地动作,仿佛要用强大的声音把自己的胆怯和恐慌掩盖掉。那句声音太低微,时敬之完全听不清。再问什么,他也问不出来,或者也许闻命已经不能低声说什么。
这换来了时敬之更加颤抖的紧张和抵抗。他蜷缩着身体,有的部分仿佛收缩了,还有的部分被挤压。
闻命用力去看他的眼睛,已经分不清他到底睁着还是闭着。
“小敬…小敬…你说句话…”他用力吻他汗湿的身体和脸颊,却只换来更加僵硬的对待和无比沉默地反抗,闻命自己也不好受他完全体会不到任何快感,然后他火了,一次又一次地看向他,“为什么这么问?!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你说句话!你为什么总是不说话!”这换不来任何回应。
动作间他们撞开了唱片机,一首古老的凯尔特音乐传了出来。
那一瞬间时敬之的身体完全是僵直的。
他下意识地看向闻命,捂着眼睛哭叫:“关灯!快把灯关上!”
闻命彻底被骇住了,忍不住去捞他的腰:“怎么回事?”
“关灯!”时敬之崩溃地说:“求求你…黑了就好了,不要开灯,不要看见…只要屋子黑了就好了……”
他听到了那首音乐,闻命忽然明白是哪一首。
不久之前,时敬之实在太无聊了,闻命就抱着他给他讲童话故事,顺带教他说话。
都是很简单的凯尔特盖尔语,比如,爸爸妈妈,甜心宝贝,亲爱的。
时敬之目光闪烁不定,望着他的嘴巴,不停用手指去摸。
你说,这个词是什么呢?
闻命心里很抗拒,欲言又止,可是时敬之目光灼灼,他忍不住回答,“是父亲……”
此后是绵长的连结。
男人抱紧他,他神志不清。
闻命中途拿了治疗失聪的药物喂他,时敬之无比抗拒,闻命感觉他浑身都在发抖,可还没问清楚,对方就筋疲力尽后沉沉昏睡过去。
闻命一愣,目光渐深,他低身吻着时敬之的嘴巴,然后跑去厨房做菜。
可是他回到卧室,竟然没有见到人影。
闻命心里突然涌现一股沉闷的情绪,他推开书房门:“小敬?”
映入眼帘的是一枝火红的玫瑰。
闻命一愣,拿起玫瑰,露水如此新鲜,他顺着花瓣散落的方向,拾级而上。
映入眼帘的是一幅画,一个女人的鼻子里被人掏出一个婴儿,婴儿脸上挂着罪恶而天真的笑容。
演化生物学当中曾有一项著名实验,证明长颈鹿的脖子长短并不是对取食的适应。他们的脖子长达六米,却多在脖长一半处取食。长颈鹿和人一样,是社会型群居生物。在稀树草原上,雄性会做出人一样的行为,为了争取领地、配偶,他们以长脖子作为武器打架。雄性脖子大小与社会地位密切相关,同时决定着‘约会’的成功性。”
“因此,长脖子是性选择的结果。”背后传来声音,语气不急不缓:“这就是我最初的灵感来源。”
闻命回过头,他下意识想说些什么,却愕然呆住了。
他看到一面闪着光的镜子。
有人隔着他的衬衣,轻轻吻他的后背,同时一双瘦弱的胳膊拥住了他,带着新鲜的、玫瑰的香气。
“别动。”时敬之轻笑着,一只手顺着他的腰摸下去。
“你睡醒了?”闻命哑声说,“铿——”地一声,有人解开了他的腰带扣。
“这个时候就不要那么倒胃口了吧?”那个人轻轻笑着说,“我只想证明一件事……”
背上的唇舌无比热烫,对方似乎在轻轻抚摸,修长的手指灵活拨开前胸的衣扣,然后轻启牙齿,咬开他的衬衣。
烙印一般火热的气息烫在他的背上,针扎一般,闻命再也忍不住,转身回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