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夜见了万俟氏,殿下和他一起吃了晚饭又看了会儿书,多年夫妻二人之间的默契已无需多言。
后半夜则在花园见了李将军。
殿下身穿一身雾色纱裙搭着黄纱披帛,如云的乌发尽数梳起挽成发髻露出修长白净的脖子。发髻上并无太多华贵的发簪,只是在正中佩戴了一支银凤,发鬓两侧各有一对花钿作配。花钿小巧精细,尽显女性温柔。
殿下甚少做这样的打扮,李将军见到这样的殿下时眼睛亮得能发光。
殿下朝他伸出手,李将军有些慌乱地在衣服上抹掉手心的汗,然后小心翼翼地牵上。殿下同他说了很多话。
殿下叫他,祁佑?
李将军的母亲在他小时候改嫁了,如今李将军是随着继父姓。
李将军说:“我帮你,你有什么好处给我吗?”
殿下问:“你想要什么。”
李将军撇了撇嘴:“最想要的那个已经被人占了。”
殿下挣开李将军的手,在李将军惊慌失措的眼神中蹲下从地上抓了一把泥土放入他的手心。
李将军的眼神开始变得狂热,他讲起小时候和殿下在桥下发生的事情,面露羞怯。他说,从那时他便已经认定殿下了。
在他离开后,殿下一人站在原地。
想起旧事,她的手慢慢摸上脖颈,眼中的温柔已焚烧干净,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狠厉。
而这一切,仅被守在不远处的我收入眼中。
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殿下又回复如常,她跨入暗处与我说话,将一块令牌放入我手中。
“我会留下五十精锐守住家门,凭此令牌他们皆会听你指令。若是出了变故去书房暗门,我带你走过的,一切以护住府内众人安全为先。”
我退后一步,朝着殿下深深作了一揖:“我祝殿下此行得偿所愿。”
如同被装在袋子里一般沉寂无光的半月过去,在天将翻出鱼肚白的时候,紧闭的宫门才终于打开。
我的脚软得几乎无法走路,是两名太监搀着我的肩膀将我架到殿下面前的。殿下穿着李将军的盔甲坐在门槛正中,头盔取下来放在她的脚边。
有太监宫女在门柱上挂白幡,殿内传来宫妃嚎哭的声音。
殿下招手让我过去,我踉跄着跑过去跪在殿下面前。
殿下看起来有点憔悴,但眼睛亮亮的很精神。
“府内众人都平安吗?”
这是殿下问的第一句话。
我重重地点头。此时靠近了才看见殿内有打斗过的痕迹,有宫女太监在清理地上大滩的血迹,瞧着触目惊心。
“差点儿就是我躺在那里了。”殿下道。
殿下讲得轻描淡写,我却听得心惊胆战。
皇帝竟留了暗手欲杀殿下。
那是来自一位帝王弥留之际的最后一搏。持弩的刺客蛰伏在皇帝的床后,只等皇帝的信号发出就射出弩箭。连日来一直是殿下服侍皇帝喝药,从这个距离射出的弩箭几乎没有失手的可能。
入宫后殿下突染了蔷薇藓,脸上发红脱屑有碍观瞻便戴上了面纱。皇帝谨慎,多次借着喝药扯下殿下的面纱,甚至连准备除掉殿下的那一日也不例外......只是,那时喂药的人却变成了李将军。
殿下带李将军进宫并非因他手握重兵,更因为,两人的身形极为相似。
相似到从背影看几乎就是同一个人。
李将军混迹沙场,躲过刺客的弩箭对他来说并非难事。就在刺客准备发出第二箭的时候,穿着李将军盔甲的殿下已经上前用长枪将其挑到众人面前。
刺客是被救驾的禁军当场诛杀的。
失算的帝王却并非如想象中那般失措,反而是仰首哈哈大笑。他高声为殿下道贺,祝她成为了一位真正的帝王。
皇帝取出早已写好的传位于皇四子之女卢昇的圣旨。
回光返照的皇帝以药代酒敬殿下。
“一个皇帝该有的品质朕尽力教了。然而杀伐果断、算计人心仅为手段,能做到对百姓好治理好国家才称得上是一位真正的好皇帝。祖辈们将这份责任传到了我的手中,现在我把它传给你了。”
殿下得到了她渴求的地位,却并不如我以为的那样开心。她独自在门槛上枯坐了许久,没有人敢去打扰一位新帝的沉思。
我错了,先帝确实是老了,但他并没有失去智慧。在生命的最后,他只用了几句话就让殿下曾经的不甘、愤懑和遗憾都化为了一场“考验”的副作用,殿下甚至失去了名正言顺恨他的机会。
真是狡猾啊。